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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浮生记 正文 第一百六四章 力降十会 剑起于微

作者:张十三画 分类:武侠 更新时间:2020-02-21 19:19:18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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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愿不愿意,甘不甘心,蓬莱虽与中土同宗同源,但其武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凌驾于中土武林之上,是不争的事实。碧海一隅,是能够满足所有江湖人幻想的武学圣地,蓬莱族人确有得天独厚的底蕴。

    杜先生多年代素天心履行主事之责,除了他拥有仅次于艮部长老的司药能力,其于武学一道也有卓绝不凡的实力。他虽然不能与长老之尊相提并论,但放眼整个中土,能够入其法眼者屈指可数。

    沅沧江石桥距离琼楼不远,他能够清楚看见桥上发生的一切,以他深厚的武学造诣对诗圣的表现也相当震惊,他的剑犹似拥有生命一般,散发着极其恐怖的力量。他仿佛感受到诗圣冲霄的剑意浸染其眉,眼神微微一凝,惘然道:“没想到中土也有这样的人物。”

    秦易扇神色平淡,别有深意道:“你们从未真正认识中土武林。”言中的“你们”指的是掩在碧波深处的蓬莱本部,而乾部秦家根扎中土数代,自然不似蓬莱本部族人那般目下无尘,他们知道中土的江湖从来都不简单。

    杜先生微微有些出神,然后认真陈述一个事实,道:“所以,秦长老才会采取驱虎吞狼的计谋。”朱浩昌、九泉狱主、十殿阎罗、灵丘七圣以及许多中土高手,他们的背后都有秦家的身影。秦易扇温和而满意地笑道:“中土浩大,斗力总归落于下乘。”

    杜先生忽然轻咦出声,目光从琼楼射下定在远处,秦易扇也顺着他的目光眺望远方,目之所及,眼神微微一顿,不由流露淡淡疑惑之意。桥上的战斗已无悬念,不足以引起他们的兴趣,诗圣拥有绝对的优势,眼下康景文也已步同伴后尘,成了他剑下新鬼,独留朱烈火和柴月关苟延残喘。

    秦易扇和杜先生在意的不在桥上,而是与桥相接的长街。一个魁梧大汉正朝石桥飞奔而来,他身躯健壮魁伟,浑身上下肌肉虬结,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衣衫遮不住那种野性的磅礴的力量。

    大汉肩上扛着一把巨型的铁锤,乌沉沉估摸数百斤之重,但他奔跑起来毫不费力。大汉毫不停歇冲上石桥,一脚一脚踏碎层层石阶。他以山倾之势冲向桥上的战局,径直抡起铁锤向诗圣砸去。

    大铁锤如同一颗坠落的陨石,蕴含着极为可怖的巨力,恍惚虚空也被这一锤砸得碎裂。狂风呼啸,铁锤似是擦出火星,空气也要跟着燃烧起来,锤影落下铅云压城之势。诗圣剑法再是高明拔萃,心境再是玄奥无端,任你诸般神妙剑意,凌厉剑气,煊赫剑威,也挡不住这一锤霸道粗鲁的威力。

    说来可笑,大汉铁锤这一掷毫无精妙可言,唯一靠的就是一股天生神力。诗圣所有的杀招和近道的心境皆被一锤粉碎,他只能暂避其威,朱烈火和柴月关即刻从他令人窒息的剑压中脱身出来。

    铁锤落空砸在桥上,诸人顿觉石桥一阵震颤,桥面出现数道裂痕,足见铁锤骇人的力量。大汉与铁锤间缠着一根铁链,他曲臂猛提,铁锤轻巧巧倒飞回他的手中,他抡起铁锤疯狂地向诗圣砸去,那种狂暴的巨力令诗圣难以抵挡。

    大汉舞动巨锤既迅疾又威猛,桥上刮起狂风阵阵,令诗圣一再退避。柴月关扶着重伤的朱烈火退下石桥,然后道:“朱堂主稍事歇息,我去助他一臂之力。”虽然大汉暂时占据上风,但无人胆敢松懈半分,朱烈火没有拦着柴月关,喘息着点头道:“柴兄弟小心。”

    柴月关伤情较朱烈火轻得多,他握剑复又冲上石桥。朱烈火盯着桥上的战情,震惊那大汉竟完全压制住了诗圣,他胜在身负拔山扛鼎的巨力,可他的巨力也着实太过强横无匹,不免显得有些妖异。

    大汉以铁索为持,既能发挥狂暴的攻势,又能拉开与诗圣的距离,不至于被剑气所伤。巨锤一次次被诗圣避开,一次次砸在桥面上,石桥一次次震动。柴月关紧守在近处,一时也难以插上手,他沉心静气地盯着诗圣,等待刹那出手的良机。

    随着巨锤再一次砸在桥上,忽听咔嚓一声,西侧近半的桥面猛地裂开掉向沅沧江,须臾间轰隆隆只剩下半边残桥。以一己人力砸垮这座雄伟豪健的石桥,这几乎是天方夜谭之事。诗圣被这情形骇得一惊,大汉乘势追击,巨锤盛势不减,令诗圣章法一乱。

    柴月关趁机激射而出,手中的剑骤然变得迅猛肃杀。诗圣正自应付大汉的巨锤,一不小心被柴月关一剑带起一蓬血花。虽然这一剑并未对他造成重创,但给了柴月关极大的信心,貌似不可战胜的敌人并非那么不可企及。

    诗圣对他被伤一事表现得极其愤怒,挥剑便向柴月关杀去,后者顿觉寒锋及体,但依旧舍身力战。大汉提着铁索挥舞巨锤猛攻,待诗圣警醒时却因柴月关咬得紧来不及躲避,只得一剑逼退柴月关,再回剑向巨锤斩去。

    刹那间火光四射,金石声响,长剑被一锤猛然击弯,诗圣只觉一股巨力淹没了他,整个人瞬息倒飞出去,余力在胸腹间持续猛烈冲撞,肋骨为此断了数根,仰天喷了好大一口鲜血。柴月关抓住时机,身影即刻迅疾扑近,一剑利落穿胸而过。

    诗圣茫然地俯看胸前的长剑,露出既古怪又愕然的笑容,脸上泛着死灰般的颜色,他无法接受自己死于剑下的命运,这与青莲居士的结局相差甚远。他提着最后一口气从桥上跃下,身影淹没在奔腾的沅沧江中,也算应了入江而亡。

    诗圣骤然亡殒,三人顿时松了口气,朱烈火和柴月关看着残桥,尸体,血迹,断剑,怔怔出神。大汉收回铁锤向两人施礼,两人依稀记得教中确实有这么一位颇有蛮力之人,却不知道他竟拥有的是神力。

    琼楼诸人接连被石桥坍塌、诗圣被杀所惊,怔然半晌,杜先生愕然道:“他竟败在这样的莽汉手中。”秦易扇顿了顿,凝声道:“一力降十会,太一教里有明白人。”杜先生费解道:“他怎会有这好力气?这根本不可能。”秦易扇出神地望着残桥,太一教当真卧虎藏龙。

    *****

    日上三竿,春紫真、楚寒心、蓬莱五老等人乘船泊在火焰岛岸堤两三里之外,舱中依稀有人影。阳光跳跃,波涛汹涌,他们理所当然守在入岛附近,静守时机,蓄势待发,显然是对翠环山上的公孙纯阳有着绝对的信心。

    蓬莱诸人静笃意宁,胸有成竹,他们感受到周围环境隐隐的变化,仿佛有一种潮汐般的力量来回涌动。诸人平静地望着岛上的动静,等待时机的到来。云梦海区域六次地震次次愈强,大阵布成近在眼前。

    楚寒心微微皱眉道:“守在岛屿四方的人没有消息传来,时至此刻岛上也无人离开,这情形有些奇怪。”春紫真淡淡道:“你是想说梁临川于阵法一道也算有些见识,不至于无知到如此愚信岛上剑阵。”

    楚寒心对春紫真洞悉自己想法不觉惊诧,平静道:“他们理应不该如此托大,竟全部留在岛上,至少安排一些人暗中离开。他们似是故意为之,为的是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吸引在岛上,这岛上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春紫真闻言不起丝毫波澜,轻抬下颌,眸光微蔑,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这岛上真有古怪,然望眼中土,又有谁能够对我们造成威胁?猎物想为猎人设下陷阱,当真可笑!既然他们愚蠢地留在岛上,我们正好不虚此行。”

    她的言语虽非高昂铿锵,却是掷地有声,颇具力量,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再者,帝生不是也到了吗?”楚寒心闻言微惊留神,方才察觉有人登上了船。他是蓬莱公认且亦是自认的比肩天地二尊的长老,可眼前之别还是令他心生不愉。

    春紫真和楚寒心是屹立世间绝巅的盖世人物,一个固执于历史宿怨,禀性无情,是蓬莱最忠诚的卫道士,一个一生奉于剑道,剑心冷酷,是最可怕最纯粹的剑客。他们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令船上的氛围显得有些沉重。

    当天尊阎帝生登船之后,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轻松,他的气息骤然冲散了春紫真和楚寒心带给大家的压抑。他仿佛是一座仙山从天宇落下,其神圣、威严、宁和、泰然,他的威压不是来自于杀戮和阴霾,众人却甘愿臣服在他的威压之下。

    在蓬莱阖族的心目中,阎帝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地尊虽时有怨言,但心底还是以培养出历代最强天尊为傲。长老对其信服,族人对其敬重,他有气凌云霄的孤高,又有霁月清风的气质,他值得所有的赞美和崇拜。

    从南疆至云梦海一路风尘,不曾沾染他衣带和发丝半分。他踏波登船,不疾不徐踱步至船首,一步一步踩在众人的心间。众人目光半垂以示敬服,但心神却昂扬汇聚于他的身上。奇怪的是他左手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孩,那臂弯沉稳而温柔。

    楚寒心和蓬莱五老对其臂弯中的孩子熟视无睹,皆朝其施了一礼。阎帝生目视前方,微微点头示意,步履不乱。春紫真身份自然不同于旁人,她皱眉看了看他腰间的长剑,又看了看他臂弯的婴孩,不明白他搞什么名堂,随口问道:“谁的孩子?”

    即便春紫真是蓬莱地尊,又算是自己的长辈,但阎帝生对她的问话恍若未闻,也唯有他有资格有脾性不回答春紫真的问题。他稍稍收紧抱着孩子的臂弯,望着前方的火焰岛,声音平缓道:“时机已到。”

    第七次地震蓦然袭来,云梦海波涛汹涌,岛西火山冲天喷薄,橘红的熔浆源源涌出,山洪溃堤一般,奔势不可抵挡。这一番动静可谓四野俱闻,岛内岛外皆可眼见,熔浆流奔熔毁了一座座剑碑。

    五行周天剑阵本就是利用自然之力的上古奇阵,却最终还是毁于自然的力量。任你是何等高手,人力在其中终归是微不足道。公孙纯阳是世间第一阵法宗师,眼界超越阵法本身,才能信手拈来,力挽翠环山布阵的劣势。

    若是火焰岛没有火山隐患,五行周天剑阵占据地利,与万象搜灵阵对阵孰优孰劣,还真是未知之数,可火焰岛偏偏存在火山这一最大的弱点。一座剑碑被毁,剑阵便会有缺,剑碑毁损越多,剑阵威力越弱。

    当炽热熔浆蔓延三分之一的岛屿,火海熊熊燃烧,几可燎天,这声势当真可怖,几如炼狱,五行周天剑阵无奈失去防御的功效。船行靠岸,蓬莱诸人陆续入岛,随即散开形成包围之势,朝着岛屿中央包抄前进。

    岛上诸人为火山喷发的凶恶景象所震惊,皆在最短时间内聚集于剑阵阵眼处。莫子虚守在梁临川的身旁,后者正在通过造化棋盘探究眼下形势。与公孙纯阳的抗衡中,梁临川耗费太多心神,此时看起来尤为憔悴。

    秦少游忧心忡忡地站在莫子虚近侧,兄长秦央至今还未出现。他看了一眼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剑童常月,朱浩昌此刻也未现身。他不知两人之间有何纠葛,是敌是友,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云峥、苏航、顾惊仙、秋水音、楚青岩、清鹤、云瓷,这七人随意站在一起便隐隐显露出“剑转七星”的阵势,诸人之间游弋着一股沉静的剑意。清鹤年少沉稳,对着晏无情的目光微微颔首,云瓷同楚青岩如出一辙的跃跃欲试,不惧这山雨欲来风满楼。

    子远小和尚紧紧靠着宋文卿,太师叔祖身上流露的禅意令他心中安宁。宋文卿手执一枝新梅,梅苞紧敛,其神情宁和平静,如同行走世间的佛子。鱼清池握着鱼肠剑,沈睿合上了折扇,皆感受到眼下情形的紧迫。

    木青龙陪着心不在焉的张听柏,其实他留下与否都不会有什么危险。一来他是张元宗的亲舅舅,蓬莱天尊阎帝生的内弟,二来他是蓬莱一部长老,寻龙定穴和卜算血祭已毕,自然不会落个同简文鼎一般的下场。

    张听柏在天池被巫千雪封了内息,在选择去留方面没有太多自主的权利。他面容、身形、精神都呈现苍老之态,眉目间泛着一股愁苦之意,此刻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诸人。木青龙不打算让他重归蓬莱,否则他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弟子。

    雪鸿瞧着岛西的一片火海,今日藏剑阁恐怕就此毁于一旦了,他对着卫承景歉然道:“连累贵阁了。”卫承景连忙凛然道:“前辈言重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敝阁一门之安怎比得上整个中土的存亡?如果家父在世,也定会奋不顾身。”

    诸人皆是大义磊落之辈,雪鸿遂不再对此冗言。这时梁临川的目光从造化棋盘上收回,郑重道:“蓬莱的人已经入岛,其中有几位极其可怕,仅以岛上残阵之力恐怕制不住他们。”雪鸿和木青龙闻言反而放下心来,默默期许心中所愿能够顺意功成。

    蓬莱强敌业已入岛,诸人心弦皆不免一紧。木青龙开口道:“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们兵分两路从北面撤离,东南翠环山是蓬莱布阵之地,切勿往那个方向去。”雪鸿深深看了一眼木青龙,说道:“你们即可动身,勿再耽搁,青龙兄也同卫阁主和晏宗主一道走。”

    岛上诸人分两路撤离,一路由莫子虚和云峥七人护佑梁临川这个最后的希望,另一路是卫承景和晏无情随行保护一帮实力较弱者。木青龙因道伤武功全失,岛上诸人业已心知肚明,不得已也被归于弱者行列。他同雪鸿以目示意,坦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苏航问道:“师父您呢?”五行周天剑阵毁损,上古五剑已从剑碑中出取出。雪鸿左袖空荡垂落,右手握着湛卢剑,道:“我留下来断后。”苏航忙忧道:“师父!弟子怎能留下您独挡群敌?”

    雪鸿不以为意道:“瞎操什么心!时局紧迫,蓬莱的目标是你们,岂会全力对付为师?你们前路必然危险重重,好好顾全自己。”苏航想起昨夜沈睿和云瓷的推论,想来师父和青龙前辈多半在筹划什么。虽然他心中依然担忧,但也不好再坚持什么,最后道:“师父保重。”

    诸人即刻分作两路,各自择了路径迅速撤离。雪鸿平静地看着诸人背影变淡,然后化作一道雪影飞上近侧一座剑碑。其实对于他这样的剑道宗师而言,剑于他,就如同财帛于山野清高之人,俱是身外之物,但他此刻俯看手中湛卢,轻笑道:“还是你最趁手。”

    他眺望着远处数道人影疾掠而至,识得为首两人,空袖飘飘荡荡,神色愈加平淡。春紫真和楚寒心等人瞧见卓立剑碑之上的雪鸿,遍观四周唯其一人,微微有些动容,又有些疑惑。春紫真淡漠道:“去办你们的事。”

    楚寒心察觉到雪鸿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不是一个剑道巅峰人物应有的状态。不过他也未费心多想,春紫真湖畔的话犹在耳旁,随即带着数人领命而去,他们自然不必担心春紫真的安危。

    春紫真轻身掠上离雪鸿最近的一座剑碑,傲然冷对,身躯孤拔卓然,似是苍天之下最高峰。她仿佛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口舌上,昆吾剑利落地铿然出鞘,天生剑芒神异逼人,剑芒中漂浮着可怕的微尘。

    随即,她又似改变了心意,有了言语的兴致,淡淡笑道:“陵阳一别,本尊还以为此遭能够领教龙门掌门的高招,未曾想竟还是要与你一战,真是好生无趣。只是不知今日之后,你是否还能握剑?”

    木青龙因道伤已成废人的事,不管春紫真从阎帝生处,还是通过旁的渠道,她自然知晓一二,此时故意提及隐隐有嘲弄的意思,而且陵阳城一战,雪鸿因其已断一臂,再言“握剑”之语显然是毫不遮掩的嘲讽。

    高手对决本是超凡脱俗之事,若有人事前一番冷嘲热讽,倒显得狂妄自大,有失大家自矜风范,但春紫真此番明嘲暗讽却毫无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感觉。有资格有实力的人,狂妄便不再是狂妄,那是一个盖世人物应有的骄傲气性。

    雪鸿泰然一笑,雪袍迎风乱舞,独臂残缺也不损他清雅的仙人之姿。他神息静敛于内,浑身上下不见丝毫剑客的气息,手中湛卢乌沉沉似是一截枯木。他气机缥缈若虚,身似阡陌清风,似清新草木,似光中尘埃,连丁点微弱的剑意也无。他也淡淡笑道:“不握剑也好。”

    他微笑着将湛卢插在面前脚下的剑碑上,右手拢于雪袖背负于后,似是挺身迎向春紫真的漫漫剑意,凭生出一种豪迈洒脱的气概。再次面对春紫真这位至强至横的对手,他整个人却不见威势,不见意气,不见战意,不见锋芒,周身融入安宁宁和之中,唯有空袖在动。

    春紫真也发觉雪鸿有些不同寻常,或者说不符合她心目中的预期,眉梢处流露淡淡的异色。雪鸿是她的手下败将,断臂之痛如何能够忘却,可他今日不知为何有些沉寂,从而透出有恃无恐的意味。

    她心中暗暗鄙夷雪鸿故弄玄虚,凤目锐视一凝,威压四方的剑势陡然冲霄而立,四野的枯草纷纷折断。她与剑碑合为一柄辟天巨剑,而她就是那最锐意无双的剑尖,剑之所向唯有茫茫苍穹,似是雪鸿也没有资格受到她的正视。

    春紫真的衣衫被凝练而满溢的气息推得轻微鼓胀,身量因此又扩大了不少,令她看起来如同一个巍峨巨人。她手握昆吾稳稳向前斩出,一道剑的虚影从天生剑芒中脱飞而出,径直向雪鸿奔斩而去。

    她隔空虚斩旨在试探雪鸿的虚实,然而即刻又心生悔意。试探是因为忌惮,忌惮是因为实力,可雪鸿即便全盛她又有何惧,因此不免自责杞人忧天,跌了身份,又影响心境。这一剑虽仅一道虚影,但剑气凌厉非常,前进一寸复又凝实一分。

    雪鸿岂能不识剑影的可怖?那剑影虽瞬息破空而至,但他却依旧渊渟岳峙,湛卢沉寂于前,春紫真见状不由挑了挑眉。正值千钧一发之际,他脚下的剑碑蓦然传出一声轻若无闻的剑吟,紧随着一道暗影倏然冲天而起,剑吟随之大涨。

    继而,暗影沿着抛物的轨迹一举击溃袭体的剑影,暗影继续风驰电掣,向春紫真激射而去。春紫真微微蹙眉,她本轻看雪鸿还自责试探是多此一举,未曾想雪鸿这一妙手回击化解自己的剑招后,犹有余力。她眸中戾色一闪而逝,信手挥剑将暗影斩落。

    金石之声迸发,暗影掉落在地,显露了真容,竟是一柄面目全非的剑,满布铁锈、泥土、苔藓以及其他污迹。春紫真复又觉得不喜,如此不堪入目的剑居然能在昆吾之下毫不毁损,着实不顺心意。

    藏剑阁每座剑碑中藏有一柄宝剑,显然这就是剑碑中的藏剑,也不知这一柄藏了多少年。只见昆吾于锈剑留下的剑痕处,闪现一道宝剑本身被掩盖的耀眼的亮色,宝剑之名委实不虚。雪鸿貌似自嘲的“不握剑也好”原来另有所指,他这一手格外神奇、强大而惊艳。

    春紫真须臾又恢复平淡傲然的神情,她自然知晓火焰岛上每座剑碑中皆有一柄剑,自己脚下的剑碑亦是。面对眼下情形,她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斜睨着对面的雪鸿,流露出一抹挑衅轻蔑的意思,道:“区区御剑术,难登大雅之堂。”

    雪鸿方才空袖垂落,右臂负于背后,一派闲适淡然的做派,实则暗暗御剑对敌。作为中土抗衡蓬莱最大的依仗之一,他因断臂实力有损,实为一大憾事,相较于木青龙道伤难解,云家御剑术正好可以助他弥补残缺,提升实力。

    千年浩劫非一家一人之灾,云峥摒弃门户之见,自愿拿出家族御剑秘术,以供雪鸿恢复实力。除了云家这一代,已有三百年无人悟透御剑术,可见其艰深晦涩,然雪鸿是何等剑道宗师人物,一法通万法通,短短时日便深得个中三昧,达到云峥等人不及的高度。

    火焰岛藏剑无数,对掌握御剑术的雪鸿来说颇为有利,然春紫真却并不担心对方操纵脚下的剑对己不利,雪鸿也知道她毫无顾忌的原因。春紫真修的是人道驭剑道,她立身剑碑天然生出独有的气势镇压住其中的剑不能被撼动分毫。

    春紫真所在,剑皆臣服,雪鸿难以御剑操控她脚下的剑达到奇袭的效用,但他并不觉得遗憾,他自然也不会奢望自己能够借此除掉春紫真。能够御剑将其挡上一挡,便已达到他现身独挡的目的。

    锈剑安安静静躺在枯草丛中,雪鸿神情平淡如常,气息沉静内敛,仿佛方才御剑雷霆一击只是一瞬幻觉,他的剑又息于微末清净间。春紫真洞察雪鸿的心思,他显露平凡是因为他将力量和精神都控制得极其完美,不愿浪费一丝一毫。

    春紫真并不在意雪鸿的改变,反而觉得他有些装腔作势,无上高手岂会在意这一丝一毫?她含着冷笑不疾不徐挥剑向前斩出,这一回她蓄势而发,出剑虽不注重速度,却有不可逆转的猛势,剑威层层激增,剑气龙腾四海,不知较方才虚斩强了多少倍。

    昆吾方出,却先是脚下的剑碑承受不住剑威,生生碎裂,轰然坍塌。春紫真有挥剑之威重,自身又如微羽般轻轻落下,脚尖踩在剑碑碎石中间插着的一柄剑上。浑然一剑直往无前,威势不可抵挡,地面被凭空劈开一条沟壑。

    雪鸿对此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除了枯草丛中的锈剑纵掠而起迎向这一剑,同时从附近的剑碑中接连飞出三柄宝剑,如光束般穿梭而至。云家四野云珵曾一人御两剑委实惊人,今日雪鸿一人御四剑才是骇人之闻。

    春紫真对此却不屑一顾,冷笑瞧着纵横捭阖的四柄剑一一被自己一剑之威震落尘埃,心中鄙薄不是真龙,便是草蛇。余威持续迸进向雪鸿斩去,眼见着刹那将至,雪鸿再若御剑恐有不及,可他还是没有拔出湛卢的打算。

    他泰然淡笑,雪衣凛然,谪仙之姿愈发熠熠生辉。他右臂依旧背负于后,左袖突然似乘风一般向前一荡,雪袖恍似玉龙出岫,与春紫真的剑威骤然碰撞一处,凌厉的剑气随即被化解于无形。

    雪鸿空袖恢复柔软,缓缓垂落,整个人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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