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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的教室拉着窗帘，里面虽然开着灯，仍显得一片深色调，这大概与我们的心情有关。教室里的座椅分成六列，靠墙二三列之间的桌椅被挤得东倒西歪，波及到了其它几列。而那片“斗争漩涡”的正中间惨然跌倒着一具尸体。
那人侧着头，身体扭曲着，下方渗出一股臭味，是零星溅出的排泄物。穆察俯下身子将那人的脸扭过来，正是孙临风。只不过不再是一张帅气清傲的脸，而是胀成紫红色的、几乎要将舌根吐出来的、扭曲的脸。
“别看了，是勒死的。”冷不丁一声话语把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是警局法医左灵。“你吓到我了，左法医！”我带着埋怨的口气说道。她却道：“谁让你们进来都不看看门后，我正在填报告呢。”“谁会躲在门后填报告……”我嘟囔着。
“死者脸部呈憋气状，舌根吐出有咬痕，颈下有勒痕，双手指甲有破损，身体扭曲，有失禁迹象。很明显是被缢身亡。”左灵拿着手里的报告单说道。“你觉得是几点死的？”穆察问道。左灵看表言道：“现在是五点四十三。至少死了三个小时。”“也就是说，他在两点半之前应该已经死了。”穆察道，“而一点半来做保洁的人员也没有在路过时发现死尸。”我道：“那就是说，凶手是在一点半到两点半之间做的案。”“就这么点显而易见的东西？明秋，没有其他线索吗？”罗锋显得很不甘心，“你怎么不用遗容那一套来试试？”
左灵白了他一眼：“装神弄鬼的伪科学。”穆察忙道：“我正要说。虽然死者的脸部已经扭曲，但不是全都没有用。子冯，做记录。”我赶忙将手机掏出来。
“皱眉肌上扬，微微上扬，更多的是紧缩；提上唇肌有收缩现象，也非常轻微，险些因为口轮匝肌的变形而观察不到；眼皮下垂，嘴角向两边拉。”穆察快速说完，然后接过我的手机解释道，“从这张变形的脸上我们几乎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是任何转瞬即逝的表情都会在人死前的一刻留下痕迹。这位死者从衣着来说应当是个纨绔子弟，花哨而又卖弄，艳俗而又昂贵。因此就不难理解他这些残存的表情了。第一，皱眉肌上扬。要知道被勒死的人死前是十分痛苦的，但是他的皱眉肌却还有一点点上扬，这是惊讶的神态。很有可能说明凶手是他万万没料到的人。第二，提上唇肌有收缩现象。这是典型的轻蔑神态。说明凶手的身份令死者颇为不屑。当然了，能穿得起这些品牌的子弟估计会对这所学校所有人都不屑。第三，眼皮下垂，嘴角向两边拉。这是他死前的最后表情。也是一个认命的、悲悯的表情。一种可能是认罪自责的心态，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承认将死的现实。总之，他死了。”
“我们终于知道了，凶手可能是这所学校的任何一个人。”左灵用略带讽刺的口吻说道，“这就是大咨询师穆明秋的最终结论。”“不，一定是个他平时非常看不起的人。否则他不会在濒死一刻还表现出惊讶的、不肯相信的神色。”穆察补充道。“好极了。”左灵继续搭话。
穆察没有理会他，而是在场中徘徊了两圈。他指着教室角落的监视器言道：“这个怎么样？”罗锋失望地摆摆手：“查过了，这两天整个学校所有教室的监视器都在更新系统，一直都没启动过。要是有它我还会找你？”“那楼道里的是否管用？”穆察站在角落里搓着手，显然他也感到很棘手。罗锋对道：“我正让人把这一座楼的拷贝下来，一会儿就能看到了。”
穆察扫视着整个教室，他希望发现一些什么，但是眼神中有一些失望。“我们已经勘察过一轮了，凶手什么都没留下。”罗锋言道。我则道：“指纹呢？”“拜托，王先生，这里可是教室！”罗锋道，“我们的系统还没法应付那么多交错在一起的指纹。这里有五十多名学生呢。”“哦。”我听后有点尴尬。不得不说，这次的凶手做得简直天衣无缝，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条楼道里的监控器。
穆察忽然看到了什么，他忙蹲下身子凑到死者旁边，然后道：“有没有检查死者的随身物品？”“他是素身出来的，什么都没带。”罗锋说道。穆察略掩口鼻，将手深到死者的身下，微微向上一抬。斜光照射下，露出了一个褐色的信封的一角。穆察将之抽出来，那是一个已经被攥褶皱的信封。他先将之放在桌上碾平，然后谨慎地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我则将信封举起来，看着上面报纸粘贴拼凑的一行字，说道：“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警告信，一模一样。”穆察拿出其中的信纸，读道：“‘1：40 九年四班教室，结束一切。’后面还有一个数字‘0’。显然这就是事件发生的准确时间和地点。”信纸之下，还有一张五寸的照片，拍摄的地方很暗，但可以从画面上判断出来是酒店的某个房间的窗户。一对男女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窗前调情，神态十分暧昧。男人是孙临风，而女人竟然是……
“老天，竟然是她！”罗锋拿过照片，说道，“如果娱乐圈知道她正在和这个富二代 开房，那可就要闹地震了。”“那可怎么办？”我问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张照片存放在我这里。”他说着，将照片塞进自己的里面口袋。
穆察没有阻拦，只道：“由此可见，凶手是使用要挟的办法强迫孙临风在规定的时间和地点赴约的。干得漂亮。”罗锋则道：“这个‘0’是什么意思？”我站在那里看了一眼穆察，他却没有回应我，而是再度蹲下，仿佛又有什么发现。我则对道：“其实，其实死者在之前也接到过类似的警告，每次都是倒数的数字。只能说是我太不在意了，所以……”
罗锋本在听我说，可是忽然将眼投在了穆察的动作上。穆察蹲下去靠近死者的身子，然后凝视着死者脖颈上的勒痕。他又重戴上手套，伸手验看了那一道紫红色的已经血肉模糊的痕迹。左灵凑过去道：“还有什么疑问？”穆察道：“你再过来看一眼，我觉得这不是普通的绳子。”左灵用手扒着死者的伤痕又查看了一遍。
那是一条紧贴着脖颈的勒痕，在血肉之间可以隐约看出上面穿插形质的纹理。左灵言道：“看起来凶手使用的是一种编织得很致密的绳子。这绳子在行凶时被拧住，用力后扯，所以才会将上面扭转的纹理嵌到死者的肉里。”“这绝不是普通的绳子，我再说一遍。”穆察重申道，“一般的绳子是由丝线编织而成的。纹理越粗，说明绳子越粗，这才有可能把人勒死。而像这样细密的纹理编制的绳子，连小指的粗细都不到，是勒不死人的。只要受害者意志稍微坚定，就能将这种绳子扯断。”罗锋插言道：“我在探索频道上看过一种绳子，非常细，但是可以吊起好几吨的货物。”“你竟然会看科教片？！”左灵有些不敢相信。穆察则道：“罗队说的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尽量在所有人离开这座楼之前找出这根神奇的绳子。”
“那你可就要失望了。”罗锋说道，“据我所知，他们所有人在案发之后都出去过。”穆察忙道：“都出去过？”我想起来了，言道：“哦，当然，他们要去行政楼开会。”“可恶，这天杀的会！该死的会！”穆察咒骂了一句，然后大步从教室里走出来。与他正对的是张衔，脸上此刻黯然无光，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对应。罗锋则拍了拍校长的肩膀，对道：“别太放在心上，不是么。”“当然，当然。”张衔故作镇定地说。
今天大概是我在这个学校呆的最过瘾的一天。因为除了辞职的那一次，我从没敢在这位校长面前说过一个“不”字。所有人，所有人都要为这个人的一喜一怒，为他的面子增加本不该担负的工作。穆察是迄今唯一一个可以公然折他面子的人。无论是不是为我，我都从心底感谢他。这位校长也该知道一下自己不是万能的了，而他在身前的咨询师眼里只是一个普通人。
同等身份、同等地位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