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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影在报纸携带的飞尘中显得有些模糊，我和封警督根本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我问道：“明秋，水非常深，指的是什么？”封警督也道：“如果你忙完了，何不谈一谈你的结论。”
穆察没理睬我们，而是将那一沓报纸卷好，又往卧室转了一圈。卧室很干净，而且也很空洞，除了生活必需品什么都没有。他有点失望，转身下了楼。
他走到楼下，挥手对封警督道：“警督先生，请您务必帮我一个忙。”封警督说道：“我在听。”
穆察道：“请您的警员们到邻居那边借些锄头、锤子等工具，我们要尽快把这地板拆了。”封警督闻言快步跟了下来，说道：“你要拆地板？！穆先生，对你的木讷与一意孤行，我已经忍耐得够久了。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我有点为穆察担心，可又觉得穆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果不其然，穆察对道：“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由此可见，你在以往的侦破过程中，一定走了不少弯路。我接下来的话你要注意听，希望对你们这个职业有所启发。”
穆察的话好像是一位年长的贤者正在劝诫失足青年，听得我有些忍俊不禁。他的话却没有停：“根据死者的遗容，我们可以分析出来如下内容：印堂的褶皱是一种痛苦和厌恶；眼皮上扬、眼球突出，这是惊恐到极点后转为悲伤的神态；紧缩的眉毛与提起的鼻翼是愤怒懊恼的情绪；脸颊轻微隆起是自嘲般的苦笑；嘴角微微下拉是认清现实后的绝望。综合起来看，死者起初并不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所以先是愤怒，疼痛持续了一段愈演愈烈，他开始震惊并恐惧，最后当他知道回天无力，才出现悲伤以及绝望的苦笑。”
“笑话！一个简单的心脏突发症状，竟被你说得如此曲折。”封警督对这番说法嗤之以鼻。穆察却道：“遗容分析最大的好处，是把人死前最真实的思想还原给我们。我早先已经说了，这不是普通的心脏衰竭。心脏衰竭死亡的病例都是有事先预警的，累积到一定程度才会有突发死亡的可能。郝军已是古稀之年，可他的卧室连一粒治疗治疗心脏病的药都没有，说明他以前根本没患过此类症状。而且心脏问题很少伴有呕吐现象，只是会有痰。死者的下肢有严重的痉挛抽搐迹象，已经绞在一起，这倒的确是由于心脏供血不足导致的。大家都不是专家，我的推断不妨就留给法医来证明吧。”
穆察说着，走到凶案现场的另一侧，换了一种语气继续道：“好了，我们还是谈一些不用化验就能证实的事情吧。”
他随即用手指敲了敲硬木架子：“这一屋子的架子你们都看到了吧？”我道：“你是说这些假冒伪劣的瓷器？这能说明什么？”
穆察猛烈地甩了甩手，又在架子边上敲了一下：“这些瓷器、还有墙上的字画的确都是赝品，而且是假得太过明显，连高仿的都不舍得用。但你有没有想过，这说不定是郝军有意为之的事。”
“乡下人附庸风雅，这是常有的事。”封警督在旁言道。“不。”穆察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还没有看出郝军此人的生活习惯吗？这是一个及其规律又极其高雅的人，从他在二楼看的那些书籍，和使用、食用的物品上就能发现。若干本学术作品、钢琴、留声机、咖啡，这绝不是普通乡下人的生活节奏。难道这样的人会忍受放家里摆着那么多赝品吗？如果是我，我宁可什么都不摆，反而更自然。”
“那他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禁问道。他又在架子上敲了一下，这一下很响：“子冯，你怎么还不明白！是为了架子，这些硬木架子！你来看我身边这件，整个架子都是紫檀的，两边的脚上嵌着汉玉，中间几个板子上镶有金银，脚下的落款我看了两遍，是乾隆时期内务府造办处留下的。再来看这个，这件黄花梨的架子是后改的，一边上镶的是砗磲，拼成牡丹纹饰，下配文字是‘太平福寿月’，是碑体字。另一边上虽然也是砗磲，但却是花鸟相间的图案，文字也是五个字‘永享太平春’，是欧楷。图案不对称，文字也不对仗，就连字体也不甚统一。说明改刀的人不太懂艺术，只是生硬地把它们拼在一起。从工艺款式上看，嵌牡丹的黄花梨质地更好，应该是明代宫里的物件。而花鸟相间的应该是乾隆晚期到道光之间的，出自中产阶级家庭，所以才会发出‘永享太平春’的感叹。而且这边的花梨应力有点大，底部因为受潮开始有点弯了。还有这件，是鸡翅木，晚明的东西。那件也是黄花梨的，雕工比刚才那个好得多，木质也不错。黄花梨虽然不如紫檀，但由于紫檀在清代才大量使用，所以这批明代的花梨架子因制作精良、年代久远，反而不亚于紫檀的价值……”我被他说得蒙了，无法相信眼前摆着的几座笨重的架子，竟然是上百年前皇家才能使用的物件。据事后的统计，这几个架子的市场价大概在二百四十万人民币左右。
“我们再来看看这架钢琴，现在我们的钢琴都不再使用木质材料了。而这架钢琴仍是，我看过一眼，底下写着‘MuzioClEmEnti’的字样。它并不是由ClEmEnti公司制造的钢琴，那只不过是一家新兴企业。这个字样是手写体，我觉得是写完后刻上去的。如果你懂意大利语或者了解音乐，就应该知道，这是作曲家克莱门蒂的名字。他曾在1781年在维ye纳和莫扎特进行演奏比赛，不分胜负。据我所知，此人还是一个钢琴制造者，活跃于十八世纪中叶。我们眼前的这座钢琴，就是他亲手打造并使用过的，哇，价值连城。”穆察用赞美且艳羡的神情看着这件艺术品，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他之所以把这些摆在屋子里，只有一个原因。他们都是大件货物，没地方藏起来。因而用赝品将它们填充，转移观察者的视线，从而鱼目混珠。那么，既然他在外面都有这么多宝贝，其它的藏在哪里呢？当然是地板之下。我们都可以看到，厨房的水是因为郝军发病后，希望狂饮凉水击之。这更说明了他没有心脏病史，而且身体一直很健康，连基本的救护常识都不太清楚。他在关水龙头时病情达到了至高点，他不停向后退，最终退回厅里，倒在地上死去。所以，水没有完全关上，一直流了将近一天半的时间。封警督，你也许是个相当文明的人，不太了解水到底流得有多快。我家隔壁的陈太太每天只把水开到一小流，保证在水表不走的情况下偷一些水来用。这种事在中国家庭非常普遍。我曾经粗略的计算过，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就可以注满整个水池。再加上郝军家的水池封着，一天半的时间怎么地面只是残留着点点斑驳的水印呢？照理说，就是有点趟水也并不为过。这是因为，他家的地板下面是空的，水流到了下面去。我敢说，下面还藏着许多好东西。”
“穆先生，我对文物之类的东西并不在行。但是，这样破坏现场的后果是相当严重的，如果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恐怕都负不起这个责任。”封警督说的句句在理，可是态度上仿佛已经对穆察信服了。
“那就让我来负责，好吗？”穆察眼神坚定，终于使封警督下达了命令。
在他们敲击地板的过程中，我拿出了纸笔，在记事本上自作主张地写下了这样的字：“第四守则——先博后渊。”在我奋笔疾书的过程中，我听见了穆察骄傲不失沉稳的声音：“先生们，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宣布，死者郝军，是我见过最大的文物盗窃犯。他的财富如果上了新闻，可以震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