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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异闻录 第五十六回 萧条孤馆一灯微 1

作者:时亦逢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0-02-21 18:30:38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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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佖很少生气。因为生气这一种情绪在他并不很正常的情感中很少被激发,他动辄就要杀人也不是因为生气,大多数时候是觉得失望以及,无聊。他在遇到好事时觉得烦躁,遇到麻烦时觉得快乐,该流泪的时候他觉得无趣无理取闹。他的情感是错乱的,不可靠的,不可信的。

    如果是生气的话,他自己也是不太相信的。生气意味着自控的丧失和被牵制,是他常常用来抓住别人把柄的方式,他不能体会但是懂得愤怒和恐惧的威力,因此,他实在不能够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成为一个弱点。尽管别人并不清楚这点。

    但是此刻,他有点不高兴了。这种不高兴伴随着疑惑不解和轻微的不甘愿,朝着他席卷而来,起因就在于他背后传来的疼痛。他很久没有被疼痛感困扰。他往往会在疼痛来临之前避免它的出现,让这样的事情尽可能少发生。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他疼得猝不及防,疼得不能自持,一把火焰自心底猛然往上烧过他的头顶。

    不可能。

    他转过头去。

    不可能有人能够伤到他,能够伤到他的人不是已经被他废了吗?

    “你错了。”边驿立在他身后,倒悬长刀,朝他淡淡道,“你要对付的人可不止一个。”刀上缠着鱼线,鱼线的尽头是流星镖,在赵佖的眼中是千只百只的蝙蝠扇动翅膀盘旋在边驿身子周围,仿佛一个巨大的幽深的漩涡,他处在巨浪的正中,是风平浪静的灾难制造者。

    流星镖插入他的后背,薄薄的尖锐的一片一片地切割,他的肌肉每每抽动一次,它就往更深处游走,是庖丁解牛,顺利地避开骨骼,直取血肉。好一个流星镖,他的整个后背都是星星点点斑斑驳驳的血迹,而疼痛感更是剧烈得比单纯的刀割斧劈强了百倍,尽管那已经是太久远的记忆了。他伸出手一点,切断这些鱼线,然后扯着线头往外一拉,再运功使肌肉逆向游走,以此逼走这些暗器——越是正常地活动,它们就越是深入到自己的身体当中,他不能想象这些东西停留在他体内侵蚀自己五脏六腑的样子,这些烂泥里拔出来的肮脏东西——

    该死!该死!该死!

    赵佖皱眉,他竭力往下压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这样激烈地暴动起来的愤怒,是强烈地想要置一个人于死地的愤怒,甚至比想要杀死赵佶的念头更深彻、更恐怖、更急不可耐。如果杀死弟弟是长久存在于脑海中,是延续一辈子的事情,那么杀死这个小捕快的念头,是此时此刻、异常迫切、非要拿到他的性命不可。他一面运功,一面盯着边驿,眼神里爆沸起惊人的杀气来:“就凭你也想杀我吗?你怎么敢?”

    边驿认为赵佖是看不起自己,为此他有些忿忿不平,又想到刚才赵佖对自己的侍女的所作所为,登时正义感亦油然而生,于是他大声道:“申王殿下,尊敬你确实是我作为一个平民应该做的事情,你受老天眷顾身为贵族自然要受到万千宠爱。但是你可不要忘记了,我们汴京衙门的存在本身便是惩恶扬善。你如果行善的话,该得到的就全都能够得到。但是你要是作了恶的话,对不起——我们衙门可是和恶势力斗争到底的,无论你是高贵还是低贱,我们都一视同仁。所以,我要以汴京衙门的名义逮捕你!”

    在他这句话收鞘的同时,赵佖大喝一声:“吵死了!”这一声大吼气贯山河,响声不大却刺透耳膜,边驿还勉强能够支撑,屋内余下的人皆是摇摇欲坠的样子。赵佖全身上下一用劲,将刺入体内的几枚流星镖逆向逼出,流星镖朝上飞起,噗地嵌入赵佖身后的墙中,颜色依旧是雪白寒冷,隐约有着幽深的湖水似的蓝,而无一点血迹。赵佖的控制力极强,他才不想让自己的血沾染到这件兵器上,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血兀自往下流,流到他洁白的裘皮袄子上,仿佛是一头兽受了伤,从温暖的皮毛中流出温热的血,是真实的跳动的有生命的。血顺着他的肩胛骨流到手臂,从手臂流到扇子上,从扇子上滴下血,像是开出一朵一朵的腊梅花。

    边驿见苗头不对,操纵着流星镖再一次攻击赵佖,流星镖丁零当啷地响着,他仿佛踏入一条光辉灿烂的银河之中,蝙蝠变作喜鹊送去福音;而在赵佖看来,它们依旧是恼人得不可忍受的肮脏生物,在破解之前,他看到的一直是幻觉。

    但是赵佖并不那么好对付,尤其是在他认真起来的时候。他举起被血染红了一小块的扇子,骤然展开,那扇上本来绘着山河万里,此刻变作了长日将尽的晚霞血红。尽管受了血液浸染与撞击伤害,而整个扇面竟丝毫无损,在精美图案背后透出冰冷阴沉的钢铁光芒。边驿冷笑道:“天真,你是想用一面扇子来挡暗器吗?蓄力于一点还勉强,可是整面扇子展开,这样广泛的力道可不能够承受这些武器。你的人没什么武功,可用的东西却不赖呢。”

    赵佖却在扇面背后吟吟笑道:“你凭什么觉得,这种破烂东西能入得了我的眼?”

    边驿一惊:“什么……”

    流星镖飞过去,他却并听不见宣纸被穿透的薄脆声响,流星镖是如同光线照射到镜子里,整个地反射出来,整片夜空里的星星跌落大地,坠落的流星蹿升,他投掷过去的流星镖直接往回弹到他用于防守的流星镖的布阵中,铿锵有力地发出撞击之声,振聋发聩,是最强的长矛与最坚硬的盾牌两相碰撞,爆出两败俱伤的火花。边驿看着面前星辰坠落,冷汗沁出额角,每一只弹回来的流星镖都与盘旋在他周围的流星镖精准相撞相互抵消,甚至于更比他多了一分力道,一股狠劲,以至于联结的鱼线也嘣地被扯断,是一只野兽扑上来咬了一口,他的整个防御阵型登时被撕得七零八落。边驿以刀背向右下挂刀,重心前移,分别向右、向上、向左下方压刀牵扯鱼线,用刀身试探究竟还剩多少流星镖在他的掌控之内,而结果是无。

    他立刻左手向刀柄一抹,将系在上面的鱼线往下抖落,抽刀向外旋转,再向上向前下外剪腕,将缠绵的鱼线尽数劈成碎片以免其阻碍自己的视线。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尚且平稳,是暗涌之上的平静海面,个中心事只有天知地知。

    就在刚才,他使用的所有流星镖都已被赵佖尽数击落——仅仅是一把扇子的防御态势。

    赵佖慢慢放下扇子,边驿得以仔细观察这扇子的扇面。从正面看,这把扇子折合起来应有约一尺二寸,正是扇骨的长度,而扇骨并非寻常材料,而是由泛着幽冷黑金色泽的钢铁所制,从扇面的上方透出一个个尖锐的角,随着扇子的扭转而寒光闪闪,是极其锋利的刺刃。而扇面覆盖着的白色宣纸,更不可能是普通的纸,而是一轮一轮的刚玉——是坚不可摧的极为顽固的玉石所制,上面的画作才得以历久弥新,任何的外界摧残都无可撼动它的样貌。

    边驿正对着赵佖,下意识地用拇指和虎口压住刀盘,随时预备出刀。

    赵佖却朝他笑了,赵佖笑了好一阵,方开口道:“是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扇子?”

    “我……”边驿冷汗涔涔,但他的优点就在于实话实说,他咬牙道,“我确实没有见过。”

    赵佖低头抚摸着扇子,道:“没见过就对了,我喜欢诚实地承认我的强大的人,也喜欢能够欣赏我的扇子的人。这把扇子的扇骨是钢铁,扇面是刚玉,坚硬到不可想象。都是世上顶好的材料。你刚才有看出来吗?有吧。”他抿嘴笑了笑,道,“这把扇子最大的特点便是一物多用,除了扇风消热以外,还能防身御敌,攻守兼备,变化多端。它合拢时候如铁棍,可作击打使用;而展开的时候又可作刀砍劈,而更常用的是拿它上遮下挡来防止暗器侵袭。凭什么对手一把打出来,我却要每一处都去格挡呢?这些琐碎的事情,交给武器就好了,反正到最后都是废铜烂铁。”

    “废铜烂铁?”边驿冷笑道,“可别装啦,你这叫废铜烂铁,那世上就没有好的武器了。”

    “人比武器珍贵啊。”赵佖轻抚扇子边缘,扇子嗡嗡作响。他道,“一个人能配得上的武器,往往要比这个人差些。武器是人造出来的东西,自然就低人一等,危险的也是人而不是兵器,自然是人选择武器而不是武器选择人了。所以,我连鸣蝉这个人都能轻易杀掉,那废掉他的武器不是更加轻而易举?这就是你不能够赢我的原因,你没有我高贵。”

    边驿皱眉道:“可笑,难不成你是这世上最高贵的人不成?照你的话说,那你怎么不去刺杀皇帝呢?”

    赵佖听了他的话,忽然大笑起来,道:“这样简单的弱肉强食的道理你都不懂,说着正义,却不知道正义是什么样的鬼东西。听着,你以为你汴京衙门是惩恶扬善、伸张正义的地方,你们是正义的使者?真是可爱,你们不过是同样听取上级命令,装腔作势忸怩作态的一群走狗罢了,和你所认为的给我做事的人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相反地,你们的伪善态度更加令人作呕。”

    “你胡说,叶捕头和柳大人都是……”

    赵佖笑起来:“叶捕头?你看见他今天是怎么对我的吗。至于柳大人啊……”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道,“我怎么觉得,他的作恶程度,和我也不相上下呢?啊,也是,你们并不清楚他的为人,自然就不太熟悉了。你会明白的,哦,不,你永远不会明白了。”

    边驿警觉道:“为什么?”

    “因为,”赵佖笑微微地抬头看他,表情渐渐狰狞,一字一字坚定不移道,“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背后的王初梨感到他的身上有一种人神共屠的肃杀之感,叫人几乎无法近身。这样的感觉也许不是错觉。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而他的声音更是温柔无波澜,可她就是觉得不妙,而且是非常的不妙。

    一支竹签从赵佖背后飞驰而来,带着凄厉的哨音,在离他的脖子仅有三寸处的时候,赵佖笑眯眯地拿起扇子对着自己,朝着脖子后面轻轻一扇,微凉的一阵风——啪嗒。竹签跌落在地,并非疲软地被吹落,而是硬生生断裂成四五截。

    竹签如此,那么脑袋也一样。若是他愿意。

    “——初梨。”他闭上眼睛笑起来,“用这些发烂发臭的东西糊弄,只能杀杀小喽啰,用来打我,可就太脏了哦。你是不是和下等人待得久了,沾了他们身上的腥气?你哥哥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王初梨嘴唇一阵发白,身子有一瞬间的发冷。赵佖知道的太多,让她无处遁形。她理了理神志,道:“我哥哥呢?你把我哥哥怎么了?”

    赵佖笑道:“不愧是兄妹,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可是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一副怪罪于我的样子——难道不是你非要来找我,搞得你哥哥到处找不到你,所以才来找到我的?我能怎么办,我能把他怎么样?当然是以礼相待了。初梨,他在等你回去呢,你们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本来见面的次数就少,少点任性不好吗?”

    “你一副无辜的样子做给谁看啊,赵佖?”王初梨冷笑,“你明明是故意让陆时萩引诱我跟踪他,然后把我软禁的。”

    赵佖笑道:“瞧瞧,瞧瞧,小姑娘长大了,叫人都直呼其名,实在没有礼貌——”

    就在这时,边驿从他身后冲上来,腰间的刀悄无声息,知道近身的一刻方才弹出,闪展落下,一招“轰雷暗发”直取赵佖后颈!

    赵佖笑着叹气道:“别急着找死啊,小捕快,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大人说话的时候不许插嘴吗——”他无奈的口气让边驿又怒又惊,正迟疑间,他眼前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击飞了他的长刀,他的虎口在这沉重的击打之下震颤到出血,他极力举刀抵住,硬是被逼得生生往后滑了好几尺,地面被他压凹陷,碎小石块四处滚落。

    他感到凶狠杀气朝自己袭来,一抬头果真是赵佖朝着他走来,金钢扇收起,朝着他直刺过来,其势极其猛烈凶悍,犹如春日之中剪刀似的烈风,穿堂而过使人口歪眼斜。危险!他立刻刀背向右斜下方裂挂,而赵佖转刺为拌,直接击破他的这一格挡;边驿将错就错,干脆将刀往左斜上方挑出,比赵佖的扇子更为用力,将扇子往上轻微地击飞几寸,在这短暂的间隙之中,他迅速沉肩、坠肘、挺腕,双手持刀用力向下压,又斜着一抹,当的一声,将金钢扇狠狠压制到了最低处!

    赵佖是左手拿扇,他被边驿压制住以后也不做下一步的行动,只是异常安静地望着他,道:“用尽全力封住了我的招式,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呢?”

    边驿笑道:“这还不够吗?你们这些贵族是不是脑子都不太灵光?”

    赵佖温言道:“哦,这话要怎么说?”

    边驿“嘁”了一声,道:“蠢透了。我尽全力封住你的这一扇,你也得用全力才能够挡住我的攻势。我们现在是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谁都不能够再动一下,否则会打破这个平衡——”他握着刀的手不住地颤抖,血从他断裂虎口一直流到刀柄,到刀身,到赵佖光洁到锋利的扇面,与扇面上的血交错交融在了一起。

    赵佖微笑道:“你的脏血碰到我的了哦,小捕快。”

    边驿冷笑一声,道:“晚了,你现在动都不能动,没得选。听我说完。你我势均力敌,只要有一点外界的干扰因素,就会导致一方的失败,这一点你应该非常清楚。而你是孤身一人,顶多是这些可怜的被抓来被你使唤的侍女,她们恨透了你,根本不会帮助你的。而我的伙伴,是同样会武功的王大小姐,只要她对你来上一箭——”

    “我就会被打倒,是吗?”赵佖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边驿道:“除非王大小姐她临阵倒戈。”

    赵佖笑起来:“那倒不会呢。”他说话间,王初梨已手持武器朝他攻来,正手持握着摆扫划割。这次不再是竹签子,而是锋利的,金属的东西,是她那一把镶嵌了金子和宝石的,削铁如泥的匕首!

    “很好,很好。”赵佖道,“只有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我。”

    也许边驿并不敢真的伤到赵佖,毕竟还是有着职能和身份地位的顾忌在,而王初梨则是不管不顾,因此她丝毫没有保留,直接出刀刺空,锐气划出锋利的风,直取赵佖要害。

    然而赵佖已经不能够轻举妄动了,如果他的左手分散了一点力道,边驿的刀就会彻底地压过他的扇子,然后一刀结果了他。

    ——至少边驿是这么认为的。

    赵佖自己可没有说过。

    赵佖的脸上有着变幻莫测的空洞微笑,“初梨妹妹,你是不是不常用这个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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