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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弥漫，秋风带来阵阵寒意，两颗老旧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老巷老店，这座小店之内，没有什么不是老的，老桌老椅，连煮茶的壶都是十年之前的老货色了。掌柜也老，头发斑白，一身肥肥垮垮的肉，此时他正趴在柜台上，眯眯打着瞌睡。
这座小店里，唯独不是老的，或许，就是一直在那里涮羊肉，喝烈酒的两个人。
一人独坐一桌，中间隔有半间房的距离，从傍晚吃到深夜，没有丝毫言语。
“老板，上酒。”一人闷声喊道，将一块肥瘦兼益的羊肉丢入嘴中。
听闻有人喊话，掌柜瞌睡一下子就醒了，连忙跑到后厨去搬酒。毕竟，那位爷可是进门就甩一锭金元宝，包下整座小店的富豪呀，可容不得他得罪。
“来嘞！”老掌柜打起精神，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将最后一坛老酒放到那人桌上。
“老板，上酒。”一个棕色头发的威武汉子，用一口生涩的汉话，也向掌柜叫酒。
掌柜捧着最后一坛老酒，左右张顾，对那汉子讪讪说道：“不好意思，客官，这是小店最后一坛酒了。”
“噢，是吗？”那棕发汉子缓缓转首看过来，那一双冷厉的眸子泛起精光，看得老掌柜浑身哆嗦。
“酒来！”忽听那汉子猛然一喝，老掌柜心惊胆颤，应声跌坐地上，怀抱的酒坛竟飞上半空之中，滴溜溜直转。那汉子嘿然冷笑，大手伸出，劲气漫出，就准备将那最后一坛酒抓过来。
可是，他迎来的，不是那坛酒，而是，一道金色剑光。
唰！
剑光如闪电落下，倏尔划过空中那坛酒。
剑光落地，涣散成斑斑金芒，可那坛被剑光划过的酒，却滞留在空中，没有丝毫破碎迹象。
“你进步了。”那棕发汉子大手箕张，无形劲气涌出，就一半酒坛拽了过来，清亮的酒水也被适才那一剑切成两半，此时被半边酒坛一起飞了过去，没有丝毫酒水流出来。
那人大手一挥，劲风鼓荡，在空中那半边酒坛载着老酒，一起飞到了自己手中。痛饮一口，他随意用锦衣袖袍擦了擦嘴角，说道：“为何你要东来？”
为何要东来？
那人寂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小店内回荡，良久，那棕发汉子低低一叹，浪饮一口老酒，道：“刺你一剑。”
“果然。”
“.......”
“当年你在西北战场上一剑刺出万千风华，东征路上无人可挡，奈何，遇到了我。”
“镇国大剑在，天下无忧矣。这么多年了，我终究没刺穿你的镇国大剑。”
棕发汉子仰首长叹，继而低首，沉默饮酒。
“当年我在葫芦谷，你为何不杀我？”那人手指轻叩酒碗，有些神思。
棕发汉子捧起半边酒坛，汩汩浪饮，犹如长鲸吸瀚海，意态狂放。“我当你是朋友。”良久，他才缓缓吐出这一句话。
朋友，沙场互相征伐的朋友。你杀我三千甲士，我灭你一座城池，这，是朋友吗？
“朋友，值几斤金银呀。”那人喟然长叹，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国不同呢，朋友，也不得不互相厮杀。
“使三刀的回来了，我一向与他不和，这次东来，我也就没打算回去了。”
“为何不回去？”那人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就算宦妖想拦你，你要突杀出去，他也拦不住。”
“回去也是和你沙场见面，一生征战，我也累了，还不如，见你最后一面，领教你的大剑，死而无憾。”
死是一个悲伤的话题，他沉默了，他也沉默了。他们看过太多的死亡，百万将士征战，十万甲兵坑杀，他们时时刻刻都被死亡围绕着，可是，在朋友间说死亡，依旧是不可承受之重。
夜里，深深的凉意袭来，那人饮尽最后一口酒，“这夜里的寒意，终究比不上西北大漠夜里的严寒呀。”
棕发汉子微微点头，“我永远忘不了那些战死兄弟尸体上的寒冷，比夜晚都冷。”
“走吧，走吧。”那人长身站起，锦绣衣袍在夜色中闪光，背后一柄黄金大剑袅绕着氤氲金光，“这一坛酒，你说，是我为你送行，还是，你来催命？”
“谁知道呢。”
夜风卷地，锦衣男子背负寂寞的镇国大剑悠悠而去，没了那一刺，镇国大剑永远都做不成功不可破的盾了。
油灯熄灭，棕发汉子独坐漫漫黑暗之中，双眸闪动着光彩，缓缓起身，将那两半边酒坛聚合一起。
喀拉。
棕发汉子手一松，酒坛又变成了两半。
“挽不回的，终究挽不回。”
******
泰安镇上，有一个人尽皆知的老头，年轻时，仗剑江湖，鲜衣怒马，兄弟二人在这一方小江湖里赚足了风头，富绅拜访，美女投怀，可是，他们统统拒绝，他们依旧仗剑，直到，他们两兄弟一起杀进群英会中。
可是呢，他们在幽冥涧遇上了大混战，死伤一片，更是有一头凶威无匹的蛮兽出现，镇杀多人，大哥死在了里面，只有弟弟拖着重伤之躯回来了。
回来之后，他将宝剑卖了，盘下一座小酒肆，有事没事就喜欢坐在酒肆门槛上，给往来的小孩子絮絮叨叨将自己当年的江湖故事。
“成也江湖，败也江湖。几多兴亡事，皆付后人说。”秋日阳光松松散散，老人独坐自家酒肆门槛上，吧唧吧唧抽了口旱烟，又随意磕了磕烟灰。想起自己当年快意江湖的日子，老人唏嘘不已。
“前辈，为何成败都在江湖？”在老人身旁，坐着一个白衣剑客，眉目清朗，含笑看着老人。
老人眯着眼睛笑起来，好多好多年没人问自己江湖事了，这小子倒是好，那日喝酒之后，放言“江湖，就是我站的地方”，在那之后，这白衣小子每天都过来陪老头子坐坐，想一想也心安。
老人吧嗒吧嗒吸了一口旱烟，说道：“我辈武人，一生在江湖上漂泊，运气好的，天赋卓绝的人，就能杀出一方自己的威名来。像我们这些江湖小角色，还不是败亡在江湖之中。谁人知，谁人怜。”
“老头子不是吹，当年我兄弟二人游剑江湖，也是风声一时无二，算得上是两匹黑马，纵横江湖，就像这一届群英会中冒出来的那陈乾元一样。”
“啧啧，那小子，有老头子当年几分风采，白衣剑客，一剑压绝江湖，先是与凰九天大战，又强势击杀千秋阁客卿，不错，不错呀。”
“上次初赛归来，陈乾元一身白衣，老头子也是隔得太远，眼睛不中用，看不清那小子的风采，但是想来，恐怕也没老头子当年那般帅气。啧啧，‘少年仗剑出锦州，一剑归来万古空’青莲剑仙这一句，说得就是老头子当年的风采。”
老人絮絮叨叨说着，白衣剑客含笑静默听着。
白衣剑客仰首看了眼淡淡的秋日阳光，说道：“那为何老前辈退出江湖？”
“不中用咯，不中用咯。”老头子连连摆手，一脸憾然之色，默默抽起旱烟来。“若不是参加群英会，我大哥岂会死，我又岂会落得如此田地。”老人长叹，眼中浑浊的热泪涌起。
“江湖之上，只有强人才能一直风光活着，像我等无能之辈，就像大江里的浪花，偶尔能翻起一两朵，可是，终究会消散的。”
“天下第一的阴阳老人，虽隐世江湖几十载，可依旧风光无限，无人敢叨扰。天下五大宗师，纵横江湖二十余载，那一人不是恭敬对待。小子呀，江湖不仅是年轻人的江湖，还是强者的江湖。”
“别看你现在长剑在手，天下没有不敢去的地方，可是当你老了，回头想来，也会唏嘘，甚至不再用剑。”
白衣剑客微微颔首，听得老人一番衷心之语，忽而想起自己这一路江湖，征伐不止，厮杀不断，走到哪儿，都有新一轮战斗等待着你。一声唏嘘，白衣剑客长叹。
“嘿！”老头儿一巴掌拍在白衣剑客肩膀上，拿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你小子叹什么气，年纪轻轻，就学老头子呀。年轻，就应该在江湖上闯，管什么因果报复，管什么阴谋阳谋，只要你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你就能做正确的事儿，你就是你心中的侠！”
侠！
武者，以剑卫侠！
侠者，以武卫道！
白衣剑客有些明悟，长身站起，秋风卷地，掀动白衣，他朗声大笑。
他，找到了他的江湖路，找到了自己的道。
侠！
曾经遇到那中年汉子，说什么江湖大同，天下大同，他修为不及，还管不着，他只要做到自己心中的侠义即可。
任你千劫复万难，我有侠义在胸间！
白衣剑客大笑而起，一闪抖动，黑发飘舞，老头子看着白衣剑客离去的身影，有些恍惚，揉了揉眼睛，喃喃叫道：“喂，小子，你是谁呀？”
“陈乾元。”
“妈呀。”老头子跌坐冰凉地面上，一杆旱烟落在一旁。
“果然是“少年仗剑出锦州，一剑归来万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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