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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血肉高地(五)

作者:响木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19-01-13 19:33:01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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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进间进攻坚固山地堡寨失败的惨痛教训,被新的进攻部署吸取了。

    警卫营附第五营火铳连横向展开为第一线,屏护全军。

    其后是贾登联第十四团五十三、五十五两个步兵营,一左一右并列。两个营中间,夹着工兵、炮兵以及朱平槿的中军。第五营三个连并指挥十四营缩编连为预备队,与五十三、五十五两个步兵营组成倒三角队形。

    主力之后,便是后勤梯队和后卫第十五营。

    以上总兵力为五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以及支援部队超过五千人。主攻方向选定的轴线,还是北山梁那条碎石小路。

    第五十四、五十六营各自派出小股部队,在两翼进行助攻,并继续守住林空包围圈,防止寨匪弃寨突围。

    进攻部署的战术核心,是以阵地进攻对付阵地防御。具体来说,就是进攻分作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以强大的火力为掩护,进占栓子山北山梁的道路分叉口要点。占领这个要点后,暂时转入防御,抗击敌人可能的反冲击,并大量杀伤敌有生力量;

    第二阶段,以北山梁的道路分叉口为支点,对山顶主寨实施三面围攻。北山梁坡度相对平坦,是主攻方向。东西两侧台地,则以小股兵力分散偷袭,防止敌人以山顶七梢炮进行石雨覆盖。山脚下贾登联的两个营,继续死守林空防御圈,防止敌人脱逃。

    新的进攻部署经过各级主官参谋反复推演,一致认定非常稳妥。然而,战争是人类智慧与力量的最高对抗形式,战争的进程绝不会以单方面意志而转移。栓子山上那层层叠叠的树障草丛隐藏着的东西,让靠前坐镇的朱平槿隐隐心里打鼓。

    从前两次进攻失败的过程来看,对方有一名实战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他知道放弃文昌镇以便诱敌深入,知道在半山腰以逸待劳迎头痛击,知道以大量火器进行山地伏击和突然袭击,知道避实击虚『骚』扰护国军的供应线。

    俘虏供称,这名指挥官姓关名得胜,自称是关二爷的嫡传,寨中人称关教头。具体的底细不清楚,但肯定是秦人,而且以前当过官军的将爷。权家寨的权老爷对关教头言听计从,就差没有供到神龛上了。关教头也确实有些本事,这些年权家寨能在川北的『乱』局中越做越大,那关教头无疑是头号功臣。

    除了对方神鬼莫测的指挥,朱平槿更担心的就是对方不仅占据了地利,而且装备了大量的火器。

    俘虏供称,权家寨两千多可以上阵的寨丁,单单各类火铳便有三四百多杆,缴获的大威力火铳六十余支,一门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弗朗机,十余门松木炮和七八座半固定的七梢炮。火『药』储备,非常多,但是不知道具体数量。

    两场战斗下来,山寨开始大规模赶做松木炮和七梢炮,也不知道增加了多少。王文彪投降后,山寨将缴获的大威力火铳和一部分质量较好的火铳集中使用,按照护国军的编制组成了一个火器队,由王文彪指挥。听说松木炮也会编成一个炮队。

    自己在吸取经验教训,敌人也没有坐以待毙。

    七梢炮是一种古老的人力抛石机,制作极为简单。七梢还是n梢,只看人多人少。

    朱平槿更担心松木炮。

    松木炮的制作也很简单。锯下一节松木,锯成两半,掏去树心,铁箍一缠,再用绳子、布匹或兽皮牢牢一裹便成了。松木质软少疤,在四川极易寻得,比榆木、杂木等硬木更易于制炮。

    松木炮近距威力大,远距不行。盖因弹膛不平,不能承受高压,只能发『射』小炮子,『射』程与护国军的火铳大致相当。

    松木炮的放列也很简单。在山地等复杂地形上使用,甚至可以不用炮架,只需用土袋石筐压好便可打放,成为一门固定的超大号霰弹枪。

    不过任何武器,制作的质量都至关重要。山上的条件有限,赶工出来的松木炮必定质量低劣。或许能打上三五发不炸膛便是好的。崇祯二年的己巳虏变中,人称“刘圣人”的兵部右侍郎四川人刘之伦,就带着一门匆忙赶制的木头炮和万余临时招募的京师流民去追赶鞑子大军,结果因武器质量低劣,流民训练全无,被鞑子骑兵一个反冲击,便和流民一样成了送人头的货。

    比起栓子寨,护国军装备了更多更精良的火铳和火炮。

    警卫营是护国军目前唯一的全火铳部队,全营有火铳近八百支。

    第五营火铳连已经调入冯如豹的特遣营,现建制内的火铳连经过重建,装备齐全,训练较充分,但与十四、十五营的火铳连一样,没有实战经验。

    十四营的火铳连损失惨重,仅剩一半,与第四营一起留守文昌镇。

    贾登联第十四团装备的火器也不少,但与其他官军各营一样,不炸膛就谢天谢地了。

    从数量上对比,护国军与栓子寨在火铳数量上有三比一的绝对优势;在火炮上数量无优势,但质量上完全没有可比『性』。

    然而护国军自松林山整编以来,一直以绝对的火器优势独步战场,长平山、罗渡镇、广安北门,均是如此。面对火器如此之多且占据优势地形的敌人,这还是头一次。部队被迫沿着狭窄的山梁强攻,火器的数量优势和质量优势如不能充分发挥,势必造成重大的伤亡。

    想到这点,朱平槿惴惴不安的心中,有如千斤巨石般的沉重。可是他明白,这一关非过不可。

    他手中有限的信息显示,李自成的部队在攻打开封时,已经使用了数十门火炮。而登州之变后,威力巨大的红(夷)衣大炮在关外的鞑子那儿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鞑子吃过明军火器的大亏,因此极为重视火器,制作火器的工坊在沈阳城外绵延数里。黄台吉还将网罗而来的汉军降兵组成了一支部队,命名为“乌真超哈”,满语意为“重兵”。乌真超哈的编制装备在大明神机营的基础上进了一大步,因为它不仅是全火器部队,而且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支专业炮兵军。

    因此,护国军与装备大量火器的敌人交战,势必成为将来战场的常态。现在付出代价取得经验,总好过于将来输不起的时候再付出!

    看见前线指挥官贾登联和谭思贵联袂过来,朱平槿按压下心中的思绪,轻轻勒住了马头。

    就在这时,震天的欢呼声再次爆发,惊得山边林木中的山雀绕树疾飞。

    “快些开始吧,快些结束吧!”

    朱平槿在心里轻声祈祷:

    “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方!(注一)”

    ……

    长长的蒿草遮挡了视线,纵横的荆棘扯跘着脚步,对于一个深宫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子来说,这种荒山野地简直就是地狱。

    太平县主揭下头上摇摇晃晃的八瓣盔,从胸甲缝里扯出一根银丝手绢,把刘海下渗出的大粒汗珠狠狠擦掉。

    初升的太阳隐藏在层云之后,让人看不见他的面目,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身上的甲衣沉重得像挂上了无数的铅坠,让人恨不得立即瘫倒在地上小憩片刻。

    太平县主努力抬起头来。远处的山势越来越陡,爬上半山的军队就像长在一副倾斜的画上。

    隐隐的鼓声中,士兵们排成了几条缓慢移动的平行横线,皮甲的朱红『色』从银黑『色』铁片的缝隙中『露』出来,形成了交替变换的『色』彩。

    平行横线前面,还有一些零星的士兵在开路。

    两个灰红『色』的密集大方队,渐渐从视野里冒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平行线之后。两个大方队之间,也有许多人马。其中忽前忽后的一小撮,簇拥着一杆偶尔展开的长三角金红『色』军旗,让太平县主想起了她现在最恨的人。

    “后勤编队加快步伐,跟上前面的第五营!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已经挡住了后面部队的路!”

    一彪战马在前方奔驰而过,转眼间就在视野中消失了,只剩下杂草、树木、人头和背影。

    太平县主认得那名马上骑士,是原左护卫百户,现后卫第十五营的营长崔成儒。

    那年春节,崔成儒家的祖田被刘胖子手下抢去。崔成儒冒雪跪在太平王府的门外,希望太平王进言蜀王主持公道。

    太平王可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触怒左护卫正印指挥。崔成儒赖着不肯走,太平王便命下人暴力驱赶。是幼小的她制止了下人,又赏了一大包自己吃不完的食物让他带回家。

    当时,崔成儒跪在雪地里给她磕头,说他此生永记县主大恩大德。

    “可现在什么人都可以吆喝本县主!”女孩愤愤地想,“本县主在他们眼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兵!”

    崔成儒奔马过去,很快就有加快前进的命令传下来。前方的人头和背影抖动起来,喘气声和哎呦声此起彼伏。

    太平县主领教了军法的严酷,不敢怠慢,连忙跟着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大粒的汗珠顺着刘海又淌落下来,『迷』糊了她的眼睛。她忙着抓出手绢,可八瓣盔却从手中滑落,转眼滚入荒草丛中不见了。

    哎呀!女孩惊慌叫喊起来。遗失军资,会不会又要关禁闭?

    这时,她身旁一个身影大步向前,伸出黝黑粗粝的大手,俯身将她的八瓣盔捡了起来。

    “县主娘娘,您的头盔!”

    太平县主斜睨了一眼这位帮他捡头盔的男人。

    他是被上头派过来的辎重班长,姓史,负责指挥本班士兵和她们三个护士。他三十出头,四十不到,两副担架一肩扛,身上的无袖铁皮衣锈迹斑斑,显然是件官军换下来的旧铁甲。铁甲里面不是护国军的浅灰『色』军装,而是老百姓常穿的灰黑『色』短打。头上没有八瓣盔,只裹着一块红『色』战巾,战巾下方漏出一截泛着黄『色』汗迹的粗布裹头,粗布裹头下则是一张沧桑的老脸。

    太平县主从粗布裹头迅速撤回视线,没由来感到一阵恶心。好容易等到这股恶心的感觉消失,她又想到了把她关禁闭的朱平槿,心里愈加愤恨起来。

    这趟出府,只要遇到护国军和她的世子哥,她就特别的不顺。不是被绳子五花大绑,就是被关柴房与老鼠蟑螂为伴。

    比起可恶的朱平槿,身旁这位中年大叔倒是极好的。他虽然名曰上司,但一来就主动把她身上的脂粉包、救护包、小镜子等杂碎以及两名侍女的担架要过去自己扛了。不过他人再好,样貌实在猥琐了些!

    “瞧瞧,县主娘娘,前面警卫营真是威风!我最小的兄弟就是警卫营的,世子爷的侍卫!瞧瞧!世子爷的中军就跟在警卫营身后呢!”史班长指着那几条平行线,毫不掩饰他的兴高采烈。

    “也罢!”太平县主想,“就看在他帮我们扛东西的份上,赏给他两句话!”

    “第一,不准称呼本县主为娘娘!县主就是县主,娘娘就是娘娘,你到底懂不懂?你可以叫我……县主姑娘!嗯,不好……就叫……就叫朱姑娘!”

    没等身旁的大叔回话,太平县主已经咬牙切齿地说了第二句话:

    “第二,绝对绝对不准在本县主面前提起朱平槿!否则本县主立即跟你翻脸!”

    太平县主赏完两句,中年大叔终于搭上了话头:“您要小民如何称呼,小民遵命就是。只是……那朱平槿是谁?”

    “朱平槿就是你口中的世子爷!”

    “哎呦,县主娘娘哩,世子爷的大名你怎敢挂在嘴上!”史班长摇摇头。想起眼前的县主娘娘与世子爷是嫡亲的堂兄妹,他又微笑了起来。

    “你傻笑个啥?”太平县主斜着头问道。

    “哎呀,我在想,那些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爹拉纤挣了铜子回来,给我们兄妹五个带了甜食。小民那时小,不懂事,就跟弟弟妹子一起争食,结果惹恼了爹……”

    “被鞭子抽了一顿是不是?”

    听到有人比自己还惨,太平县主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可这笑意还未褪去,前面突然传出了一阵爆豆子般的噼啪声。

    注一:节自司马懿《征辽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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