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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两滴，三滴……
突然之间，天空降下无数绵绵雨丝来。
又绵又密的雨线，仿佛是根根银针，温柔而无情地扎在李元嘉的发间，脸上，身上。全身每一处。
雨势不大，但是极为密稠，很快地，全身便都湿透了。
抬头看一看天空，圆圆的明月，依旧高悬着，没有半点儿被乌云笼罩的景象。他怪异地一笑：“这天儿，也真是奇怪呢。”
“的确是怪了些儿，不过也无妨……明月既在，雨便是下，也不会太久。”媚娘仰起脸，任凭细碎的雨丝打在脸上，淡淡一笑才回答他。
李元嘉呵呵一笑，突然间全身都松了下来。
真的是突然之间就松下来了。
他也仰起脸，任由雨丝罩住了整个高昂的头颅。然后，一阵细若游丝的声音响了起来：“……究竟是何时？”
媚娘低下脸来，看着他：“什么？”
“究竟何时看出来的？”
李元嘉喃喃发问。
媚娘默然，好一会儿才又抬头，看着天空中细细的雨丝：“这一点，殿下还是等着那人自己回答你罢。”
李元嘉张口，迟疑了下也终究默然……
眼角余光中慕容铮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庭院之中。
一声叹息，他闭了上双眼。
……
这一夜的雨，下得淋淋漓漓，让人觉得好不痛快。不过再如何不痛快，在黎明之前也终究是停了。一片墨蓝的夜空中，也只留下那轮明亮如初的满月，默默地辉映着天下苍生。
而媚娘也就坐在丹霄殿前，手奉宝剑，一夜未眠。无论是李元嘉等人被自己安排下的人马拿下；还是后来英国公李勣率风云雨雷四将，入殿来报外事已平；又或者是后来得闻大事已定，便带着自己的皇兄许王李孝，与尚且在沉睡之中的李贤一道前来的李弘入殿见母……
她都没有动上一动，只是默默地等，等着天光大亮。
拂晓。
旭日冉冉而升。
天边被朱金二色，染成一片艳丽而灿烂的华彩，整个天空之中，蔚蓝新紫交迭，朱红金黄融溶，间杂着被映得或桔或绛或紫或蓝或五色俱全的纱般白云……
“人人都道朝日好，今日一见，才知果然是名不虚传。”
突然间，媚娘轻轻一笑，自李元嘉闭目之后再不出声的她，终于还是说了一句话。
在她脸上，冉冉而升的旭日金光映成一片璀璨明亮。她身后的每个人，也都被裹挟在这一团金光之中。
远远望去，仿佛是金仙降世，诸神入尘。
明和心中涨得满满地，眼也涨得满满地，想说句话，想流几滴泪，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一滴也流不出来。
不止是他，每个人都说不出来。
而看着这样的媚娘，离她最近的李弘，只觉得满心满胸之中，都被骄傲与满足，涨得满满地。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双眼。
而在他一边的静安看了一眼媚娘，终究还是将一切的话都咽了下去。
……
是夜。
大宝殿寝中。人人忙碌，个个慌张。
原因无他，昨夜为了陪伴因元舅离世而独留于丹霄殿中一夜不眠的李治，皇后武昭也跟着在殿外淋了一夜的雨，结果今日午后便起了烧。
“你这是做什么！”榻前，李治一边儿红着眼圈儿替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媚娘喂着汤药，一边儿心痛地轻斥：“为什么不进殿呢？”
“要是媚娘那会儿进了殿，治郎怕是更不开心了罢？”难得地，媚娘唇角勾笑，对着他道：“无妨。都好了。媚娘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治郎的了。”
李治默然。
媚娘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伸手轻轻抚着他的手背，低低道：“世间最难不过此事。但是治郎，你终究还是要做出一个决定来的。无论是为了元舅公，还是为了自己。”
“为什么不说你呢？”
李治反问：“明明他也对你……”
“当然还有媚娘。可是媚娘到底还好好儿地活着，还留在治郎身边，所以无妨。但是元舅公他……”
媚娘看着李治，恳切道：“无论如何，此事都必须对元舅公一族有个交代。”
“若没有他之前诸多设计，韩王叔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罢。”李治神色之间尽是哀伤：“无论如何，他与韩王叔，固然是二雄不能并存。但也不至于便留他到最后，给他一个寿终都不能。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这一次，我实在不能对他如何……”
“治郎。”媚娘摇着头，轻轻道：“治郎别忘记了，元舅公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与韩王不死不休的。”
李治黯然。
看着他，媚娘叹口气：“媚娘知道，治郎心怀仁慈，何况已然走了一个元舅公，治郎心里，也是想着能留一个是一个。但是治郎，你可别忘记了，先帝诸王弟中，为何元舅公偏偏就是不能容得下韩王。”
李治依然不语。
看到这样的李治，媚娘摇一摇头，轻叹：
“若是别人，尚且可还有一条生路与他改过自新。可是韩王……”
叹口气，媚娘垂眸：
“从如今的丹霄之谋，到前几年忠儿旧事，再往前追，还有高阳之事，荆王之事……甚至就是当年的承乾太子与魏王青雀之事……”
一直看着李治说话的媚娘，看到了他脸上悲伤的神色之后便闭了口，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媚娘知道治郎怀仁。可是对于韩王，治郎，你真的不能再容他了。”
好一会儿，李治都没有说话。
接着，他缓缓地，徐徐地，向下一歪，躺在了她的身边，将整张脸埋在她颈间：“……一条活命，也不能留么？”
……她身上，真的很温暖。虽然今日因着起热，比往日更热了几分，但他还是一样地喜欢这般的感受。
平稳而沉着的心跳，淡而馨的香气，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与伤心，抹去了好几分。
“……治郎知道答案的。”
感觉着他有些微染上了殿中寒意的肌肤紧紧贴着自己，媚娘满心的忧虑与不安，也逐渐平定了下来：“治郎也知道办法的。”
夫妻二人不再多言。
一时间，殿中安静宁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