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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 武周篇 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零四

作者:libra1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19-01-30 00:43:12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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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沉默的越王妃,媚娘一发地含了些怜悯之意在目光之中——

    是的,她怜悯她,因着同为女人,同为颇有几分才智而为世间所难容,受尽诸般防备诋毁的女子,她与越王妃,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她有李治全心相待,所以她拥有可以决定自己生命每一时,每一刻要如何去生活,如何去选择的自由。

    而越王妃……

    她没有,她没有一个全心相待于她的李治,所以她的一生,注定命运多戕,注定成为包括她武媚娘在内,所有各有私心与所图的人的棋子。

    所以她怜悯她。

    而越王妃何尝不知不察媚娘这样的心思?但她已别无选择。她能做的,也只是黯然,最终点头道:“娘娘一片深恩,妾自当牢记在心。日后但有娘娘所用之处,妾自当万死不辞。只愿娘娘可不吝怜意,于日后,保得妾一身安全。”

    媚娘再度点头。而她这一点头,似乎也将越王妃心中那颗大石,重重地安落了下来。

    ……

    片刻之后。

    看着颓然离开的越王妃,一边儿的瑞安有些不安地看着媚娘:

    “娘娘,这般就妥当了么?这么一个女子……她会不会背信弃义?”

    “她已经没有了背信弃义的可能了。”媚娘叹息一声,摇头道:“这一点,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对吧,姨母?”

    循声望去,徐徐走入殿中的,却正是越王妃以为早就已经离开的燕太妃。

    她慢慢走入殿中,看着媚娘淡淡一笑:

    “娘娘说得没错。对现在的她而言,她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正因她有几分聪慧,与看人的眼光,所以才更清楚,如果连贞儿于她都只是利用之心,没有半点儿真情实意的话。那么纪王夫妇与纪国太妃,便更不值得信任。”

    燕太妃停了一停,徐徐走到媚娘身边,行了一礼之后,与她并肩坐在小几边,看着明和沏上来的新茶,然后道:

    “毕竟她也知晓,若当真比起出身来,无论是纪国太妃,当年的贵妃韦氏,还是纪王本人,又或者是出身名门正宗,名声洁白的纪王妃……都是比从来不曾有什么名门厚世相撑的老身,与无高功望名相衬的慎儿,以及名声早已败坏在外的她,更加有说服力的。

    所以眼下连贞儿与老身都已经选择放弃她的话,那她便只能受娘娘所用了。杨氏一门早已式微,她又无依无靠。若不得娘娘保护,她必活不得到明朝日升。”

    燕太妃淡淡一笑,却叫媚娘也不由得心中微微打了一个突——

    这样的微笑,这样的言语,让她终于记起,眼前这个看似已是老定入神的女子,却正是当年风云际会,绝世人物齐出的太宗后廷之中,能够于隐忍谋深的韦贵妃,阴毒狠绝的阴德妃,以及身为一介女流,却有足可媲美帝王之铁腕胸怀的杨淑妃三人之中,活着,活下来,并且平平安安地诞育了自己的儿子,守住了自己一方静土,毫无损伤,甚至深受太宗器重的……

    那个燕贤妃。

    她努力地平定了下自己的心惊,却点头道:

    “虽则姨母如此说,可若论起来,实在却还是本宫托了姨母的福……若非姨母亲自来告,本宫竟还不知这个女人,竟然暗中与纪王妃相通私谋,意图借行刺之事,干涉朝政……”

    燕太妃淡淡一笑道:

    “娘娘过谦了……其实老身也算是卖了一个乖——这样的事情,毕竟……”

    她收起笑容,沉默好一会儿才轻道:

    “毕竟是贞儿也知道的。老身亲自前来,不过是想抢在主上与娘娘查明真相之前,替那孩子寻个脱身的机会罢了。这一点,娘娘想必早已看透,否则贞儿于此事,着实也有大干系,且主上业已着人查明了真相……

    若非娘娘一力保下他,只怕此刻,贞儿与老身,早已人头落身,性命不保。”

    “姨母如此一言,却是将治郎与本宫一番心意全数想差了。别的自且不提,从小时,至如今,姨母在治郎心中,都一直是那位最真心疼爱他,最真心保护他的贤母妃。从来不曾有改变过。”

    媚娘诚恳一言,却说得燕太妃微红了眼眶,半晌才轻道:

    “是……主上一向是很孝顺的孩子,也是很容易信了别人的孩子。所以老身才会如此费心寻着娘娘,冀图着借娘娘之口,向主上说些儿老身实在不能说出口的话——

    娘娘,老身虽年迈,但却也不是个不知事的。贞儿做得那些糊涂事,哪一桩,哪一件,老身都看在眼里,也都记在心里。只是……

    身为人母,儿便有千般不是万般不该,毕竟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是万万不能不管的。何况贞儿一向是孝顺仁善的。只看他一直好好待着那个可怜的孩子,便可看出些端倪来。

    所以娘娘,实非老身替自己的孩儿开脱,此间之事,贞儿便是有不是,那多半也是这个毒妇与纪王所教引的——只贞儿一人,那便是想破他的头,也想不到这等荒唐诡奇的主意来的。

    自小老身便明着教知了贞儿,这大唐天下,与他无关,这大唐帝统,也与他无关……他只要做好他要做的,他该做的,便已是一生之幸……

    娘娘,若非有他极为信任依赖的人蛊惑,贞儿却是万万做不出这等事来的。”

    燕太妃恳恳切切地道,目光微红:

    “娘娘,别人且不提,您与老身,却是都看得明白的。眼下我大唐国势日盛,军威正隆,天下万民一心,同归主上。更不用说还有长孙太尉与英国公这般不世之材,大唐栋梁稳稳地守着主上……

    主上这一张龙位,哪里便是别人能够凭着一丝空想便可撼得动的?若非是那京兆韦氏一族中人仗着自身门第高华,家中也还算基厚……仅凭老身母族那一点儿将断未断的血脉,与贞儿这等从未曾手握实权的闲宗散室……

    只要贞儿不傻不痴,只要不是被人利诱……他又哪里会想得到这一层上去?”

    说着说着,她已是痛泣出声,不由得捡起金缎披帛一角,哀叹拭泪。

    媚娘沉默地握着她已然干枯皱瘪的双手……

    她也只能再度沉默。

    好一会儿整个大殿中都是寂然无声,只有燕太妃哭泣的声音。

    ……

    又是片刻过后。

    直到燕太妃走了足有一盏茶的时光,直到听得清和过来传话儿,说李治很快便要过来时,瑞安才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燕太妃离开的地方道:

    “方将瑞安还觉得那个越王妃着实可恨的……

    可也不知为何,听了燕太妃这一番话儿,瑞安怎么觉得,无论是那位越王妃,还是越王殿下,都是很可怜的人呢?

    事事都是他人错……

    难道越王殿下堂堂一藩之主,越王妃一府之母,竟都是半点儿都不知事体的痴儿憨妇了?

    还是说……”

    瑞安停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摇头道:

    “罢了,瑞安不懂,也不该懂这些。娘娘还是仔细着些的好。

    依瑞安看来,这位燕太妃娘娘,虽事事处处都乐意以娘娘姨母之份受娘娘之尊……

    可她却未必从心里将娘娘当成自己人呢!”

    媚娘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

    “她何止是从未将本宫将成自己人呢?从一开始,本宫便知晓一件事——于她而言,本宫实实在在,却是她最不愿意也最羞于提及的耻辱。

    反而是治郎,却是比本宫还要更亲近她许多,让她觉得安稳很多呢!刚刚她说治郎仁善,容易为人所利用这么一句话儿,虽是急着为自己的儿子预留后路,希图借本宫之口激治郎转而去将目光都放在纪王身上,所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语……

    可换个念头想一想,若非她从一开始也将本宫列在了那些能够利用治郎,欺瞒治郎的人之中的话,她又怎么会不将本宫也一并提列在内?”

    媚娘垂目,半晌才轻道:

    “本宫实在讨厌自己这般多思多虑,但又不能不这般多思,多虑。

    而且本宫更讨厌的是……

    之所以要这般多思多虑,往往都是因为本宫知道……

    这样的所谓多思,所谓多虑……

    却连本宫自己,却连现在这等时刻都是没有半点儿错失的。”

    这一番绕口令儿样的话,瑞安虽则听懂了,却也实在是没听懂,正待问时,李治已悄无声息地带着德安与清和走入殿中,立在媚娘背后,向着他做了个示意。

    于是他也只能点头默默而退。

    媚娘闭上眼,等待着那双温暖而踏实的手臂上前来紧紧地拥抱住自己——事实上,她也没有等得太久。

    很快,一个宽阔而温厚的肩膀便靠在了她的背后。接着,一双看似细瘦,却强壮有力的手臂便将她拥入了怀中。

    安心。

    他身上传来温暖而清淡的檀香气,叫她无比安心,也无比定神。

    似乎一瞬间,所有纷纷乱乱的思绪,所有的怨怼,所有的不满,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痛苦……

    都在这个怀抱里被融化了,变得一文不值,被她抛在脑后。

    她现在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不必在意她们的。”

    李治温厚而微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嗡嗡地在她胸怀中回荡着,震动着,传出一丝暖暖的温度,流入她心中。

    “嗯。”

    “你也知道,她们所想的我,全部都不是我。”

    “嗯。”

    “这世上最懂你的,始终只有你一个。所以你实在不必理会她们的。”

    “嗯。”

    “从一开始,她便不曾真的成为你生命中重要的人过——从她身为贤妃,你的姨母,却为图自保,拒绝你,让你在殿外苦候数日的那一刻起,她便不配走入你的生命中,成为被你珍若生命的人了。”

    “……嗯。”

    “所以从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过,要让她看到我的真面目过。因为她对你不重要,所以她对我,便更加不重要。”

    “……是么?”

    “是的。”

    “可是她对你,很好,真的很好。”

    “她对我的好是有目的的。”

    李治淡淡道:

    “她对我的好,最初是为了报恩,让她自觉没有对不起母后恩德的地方。后来是为了她发现,整个太极宫中对我不好的人,似乎都被父皇设计得无法立足无法安身了。所以为了保住她与她的儿子,她必须对我好。

    接着,她对我好,是因为发现,我已然渐渐成为了比两位哥哥更加强大的存在,而且已然渐渐被父皇拱上了这整个大唐帝国最高之处……

    所以她不得不对我好……

    她对我的好,从来都是有理由的。或者是因为她有自己的需要,所以才对我好的……

    她从来不是因为真的喜爱我这个人,真的看到我的这个人的好而对我好的……

    这样的好,从来我都不缺,也从来都不需要。

    所以你不必再说她对我的好。她若真的对我好,那么便不是为了你,只为了我,也会好好儿地正视你的存在,看一看你的人,了解你的心……

    她从来不曾认真看过你一次,认真念过你一次,哪怕是因为我喜爱的你,她也不曾想过要认真了解你过。

    这么多年了,若非因为她的儿子酿出这等杀身大过,只怕她也从来不曾想到过要来看看你;或者说便曾想过,也会因着外边那些所谓的贤臣名士们对你的不实中伤,而为保自己一点儿所谓‘贤名’,避你避得远远地,离得远远地。这便是她所谓的好。

    而这样的好,我从来都不需要,也从来都不稀罕。”

    李治的眉目之间,渐渐锐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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