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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他最后写道，他前一阵体检查出了肝癌，随后到医院复核，已经是肝癌晚期。他觉得自己不能拖累这个家庭，更不愿意让我们和他一起忍受痛苦。于是决定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走完人生。他让我再找一个更好的人，不要独自承担这个家庭。天哪……他原来不是抛弃了我们，而是选择了死亡！二十一年来，我一直误会了蓦然！他是为这个家庭选择了牺牲自己，我却从来没有为他考虑过……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啊！”她说着，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
周强强取出手帕为母亲擦拭起来，一边擦一边安慰着。我道：“还是休息一下吧。”
众人沉默了半个小时左右。穆察到阳台抽了一支烟，回来时面色很凝重，说道：“关女士，我可以读一读那封遗书吗？”关雪玲情绪稳定了很多，对道：“这封遗书，还有发票和各大医院的报告单我都带来了。”说着，她让儿子将一小兜文件取出来，递给了穆察。
穆察说道：“暂时留在我这里可以么？”关雪玲道：“我丈夫的遗书希望你能尽快还给我，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珍贵的东西。至于其它的，我不想再看到。”我想，那些报告单一定是绝症的诊断证明。眼下的事情已经很明显，关女士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开导，她的后半生都将活在对丈夫的愧疚中。
穆察取出遗书，用颇带绅士风度的动作打开，慢条斯理地读了一遍，说道：“关女士，我不想谈这些看似无关的问题。但好奇心却又让我无法避开，只能冒昧地问，周蓦然先生当真是常春藤毕业的学生？”
关雪玲眼睛一亮，对道：“这怎么会有假？穆先生，请您不要质疑一位高尚的逝者。”“实在不好意思。”穆察抱歉地说，“但是这封遗书中有很多处地方字的写法有问题，个别地方还很拗口。说实话，小学生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周强强这时一步上前，怒道：“穆先生，我希望您能将注意力放到我母亲的病情上来，认真开导一下她。”我也道：“明秋，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请照顾一下病人的情绪。”
穆察好像没听到我们的话，继续道：“关女士，在进行治疗之前，我仍有两个问题想请你回答。希望你一定要配合我。请记住，我问这些，都是为你和你的家庭考虑。”关雪玲深吸了一口气，对道：“请你问吧。”
穆察道：“请问，周先生撞到孩子的那天所收到的信你有印象吗？”关雪玲道：“那封信我瞟过一眼，后来不知道哪去了。我记得上面是外语，我看不懂，而且不是英语，我的英语很好。”“你这么确定？”穆察道，“你觉得那是哪国的文字？”关雪玲想了想，很吃力地说：“记不清了。不像是外国，倒是有点像……满蒙之类少数民族的那种文字。”
穆察紧接着道：“横着写还是竖着写的？”关雪玲困扰道：“不知道，我那天已经乱套了，完全顾不上这些。对了，那张信纸的底纹上绘制着一条龙，造型很古朴。”穆察点点头，他手中翻着那些报告单和发票，正在一心二用。
就在此时，他猛然抽出其中的一张，动作静止了几秒钟。我清晰地看见那张发票上连着一块小小的纸角。这是在司空见惯，是撕下时不小心从下一张上带下来的。他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您的先生有过什么信仰吗？”关雪玲说道：“是的，他信佛。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穆察的翻动忽然停了下来，随即又抽出一张发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关女士，我想我可以为您进行正式的治疗了。”
这段治疗期间，我带周强强到阳台散了散心。可是他实在太牵挂母亲了，只稍微消遣了一下，便又回到咨询室内。
“我梦见了一只黄蝴蝶，这只黄蝴蝶本来和自己的种群在一起飞行。忽然，它看见了花丛中的一只蓝蝴蝶，它为蓝蝴蝶神秘而高贵的气质所倾倒。两只蝴蝶不断地缠绕着、舞动着，向空中越飞越高。这时，‘呼’的一声，一张大网将蓝蝴蝶扣住，狠狠地拖走了，只留下黄蝴蝶独自悲哀的身影。”关女士叙述着，显然是在向穆察讲述她的梦境。
穆察道：“你觉得这两只蝴蝶指的是什么？”关女士斜倚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一对恋人。”穆察又道：“蓝蝴蝶的高贵怎么解释？”关女士摇着头道：“我只是觉得它很高贵，没有什么原因。”穆察道：“你认为抓走蓝蝴蝶的网是怎么来的？可以形容一下吗？”关女士道：“那种情况下就应该有一张网，这是我的梦中一贯的情节。我记得这张网也是蓝色的，蓝蝴蝶本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现在又被抓了回去。”
穆察显得很兴奋，说道：“你认为蓝蝴蝶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关女士有些不知所措，说道：“我不知道。”穆察道：“你觉得它会被做成标本吗？”关女士有些激动：“不！它只要能逃出来就好，去哪里有什么区别。”
周强强小声对我道：“王先生，你可不可以给我解释一下，解梦这种近乎迷信的治疗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只说了一句话：“应该有点用吧，至少弗洛伊德和荣格都这么干过。”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治疗结束。穆察利用了催眠的方式使关女士的精神显得振奋了许多，她也展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穆先生，多谢了。”
穆察只是摆了摆手，说道：“这没什么，你只要多休息、少操心就行，压抑的时候尽管过来。对了，你如果有当年留下的全家福底片，请再洗一张寄过来，好吗？”
关女士眉头微皱：“这……强强满月时我们三口曾经照过一张，这照片是我最珍贵的回忆。好吧，我再洗一张好了。穆先生，你真的令人读不懂啊。”她留下这句话，和儿子缓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