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各怀心事</br>
自称苏晋宣的紫衫公子吩咐小二给莫扬和海棠准备了一桌精美的酒菜，自己则陪着小公爷用晚宴去了。 ..海棠身子不适，莫扬欲去请大夫，却被海棠给叫住了。身上的伤虽然多，却无碍性命，又有非墨留下的丹药，服过一粒后果见奇效，便寻思着无须再服用其他汤药了。反倒是饿了一天，饥火烧肠，胃里空落落的，连带着一颗心也变得没着没落了。
莫扬让店家把备好的酒菜送到海棠房里，然后留下来跟她一起吃。席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筷勺与碗碟碰撞时所发出的声音。海棠虽然喊饿，却没吃多少饭，只是把那碟茯苓糕吃得所剩无几。两人各怀心事的吃完了一顿饭，莫扬又叫了人来把碗碟收走，之后便回房去了。
小公爷发了话，客栈里从掌柜到杂役的态度果真就不一样了，待莫扬如同上宾，可谓是随传随到。老实说，莫扬最开始确实很享受这种颐指气使的优越感，但仅是一瞬后他就回到了现实。他知道，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来源于小公爷的威慑，在狐假虎威的故事里，他充当的就是那只小狐狸。
而且，在那只老虎身边，还有一只老狐狸。他才不会相信那个苏晋宣出手帮他们是因为大发慈悲，现在呆在这个客栈不过是权宜之计。首先他和海棠有伤在身，急需要一个地方休养。其次就是这苏晋宣与小公爷看上去交情颇深，或许可以顺着这一关系光明正大的进入南郡王府，倒能省下不少麻烦。
莫扬的想法与海棠不谋而合。两个怀揣着迥异心思的人却有着相同的目的，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也显得异常合拍。
苏晋宣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午夜了，虽见海棠房中灯火依旧，却终是多有不便，也就没有去叨扰。翌日，一路奔波劳累的莫扬本想睡到日上三竿，却不料早早的便有人在外面敲门，开门一看，竟是苏晋宣的随从之一。
“我家公子请莫爷到楼下大堂用早点，可以的话烦请邀海棠姑娘同行！”声音平稳，声色淡然，虽不至于是冰冷的木偶，却也不像有七情六欲的人。
“莫爷？你家公子够客气的！”莫扬冷嗤了一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才正色改口。“咳咳，我的意思是苏公子太客气了，既然他这么客气那我就不客气啦！你等我一下。”莫扬边说边朝隔壁房间走去，曲指轻轻叩了叩房门。“海棠，你起了么？苏公子邀咱们吃早饭呢！”
等了半晌，房间里没有回应，莫扬以为她还在睡，便率先往楼下走去。“不用管她了，一会儿叫人给她送点吃的过来就好了。”
“莫扬！”然而，莫扬刚走出两三步，就听得海棠的声音从房门后传过来。“叫人给我装一浴桶凉水，我要洗个澡！”
“哦，好！”莫扬随口应着，扭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凉水啊？”这大冷天洗澡用凉水？开什么玩笑！
“对！”海棠的声音有些奇怪，但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莫扬狐疑的走回去将耳朵贴在门上，想仔细听听门后的动静。门后的海棠瞧见了投射在门上的阴影，当即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被褥。猜到莫扬生疑了，海棠赶紧想办法遮掩过去。“呃……那个，我身上抹了药，必须拿冷水洗，用热水会把药膏的颜色留在身上，洗不掉！”
原来是这样！
“好，我马上叫人给你提水来。”莫扬不疑有他，高声应着就下楼去了。犹记得小时候顽皮惹了一身痱气，老夫子用一种黑色的药膏给他涂了之后叫他用热水洗，大热的天儿他贪凉，便去河里洗了，结果那黑色一直留在身上，搓了一个夏天的澡才洗掉。
听莫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门后的海棠这才松了一口气，裹着被子艰难的爬回床上，赶紧把床帐幔帘放下来将整个木床遮得严严实实。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昨儿半夜下身发烫，她赶紧去找水，结果在外面转了好一会儿也没寻着池塘一类。无奈，她只好去客栈后院的井边打一桶凉水来泡脚。泡完之后燥热感稍稍褪了些，却不料刚回房就现了形。更奇怪的是，以往尾巴顶多出现半个时辰就会自动褪去恢复双腿，可这次却等了大半个晚上也不见褪去的迹象。难不成得去鲛池才行？
且不说鲛池离这儿有多远，白羽不在，她就是去了也飞不过那道深渊。没办法，现在只有死马当活马医，在凉水里泡一下试试看。
“海棠，我们进来了！”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莫扬的声音，海棠应声之后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往返于屏风和房门之间。给浴桶注水的进度比海棠预料的要慢一些，但好在不算久。等一切弄完之后，莫扬便领着人出去了。房门关上后，莫扬的声音隔门再起。“洗完之后赶紧泡个热水澡，别受凉了！”
门外恢复安静之后，海棠又等了一会儿才撩起床帐悄声下床。鲛尾不是腿，无骨难承重，她只能狼狈的爬到门边将门闩扣上，再慢慢爬到沐浴的屏风后面。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屏风后面放着两个浴桶，一个装着冰冷的冬寒凉水，一个装着热气蒸腾的半沸水。现在摸着还有些烫，不过等她用凉水‘洗了药膏’之后温度就会变得适宜。
他说，洗完之后赶紧泡个热水澡……原来，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莫扬，他总是这么细心，总能将事情考虑得滴水不漏，不知道当初的他有没有想到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眼睛痒痒的，海棠故作无谓的拱了拱鼻子，褪下衣衫，将自己没进了冰凉的水里。水比意料中的还要冷一些，冻得刚入水的海棠猛地一激灵，但很快就适应了。她一直很怕冷，所以不喜欢秋冬两季，可自从这尾巴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之后，她的抗寒能力好像就增强了，想来是因为鱼居于水无畏冬寒吧！
每当身子浸在水里，尾巴就会变成一个撒欢的顽童，或轻轻拍击水面，或在水下悠然晃动。这也是一种本能，就像鱼儿回归水里时的愉悦和畅快。
海棠突然想到了莫扬的话。他说，他要娶的是她，不是沐紫凝，哪怕她有一天不叫沐紫凝了，他也会娶她。呵呵，阴差阳错的还说准了，现在的她，是海棠，不是沐紫凝；是受了命运捉弄的离族鲛女，不是他所见到的那个落寞公主……他还会想要娶她吗？
唇畔浮起一抹自嘲般的苦笑，海棠永远忘不了池塘边那两个孩子眼里的恐惧和村民们提及妖怪时的义愤填膺。
“海棠，你好了吗？”门外，敲门声乍起。低头，尾巴依旧。
“不要进来！”海棠慌忙回答，一不小心透漏了真实情绪，怕引人生疑，又赶紧补充道：“我还在洗澡，没穿衣服，你别进来！”
“哦，那我先把饭菜端我屋去，你好了就过来吃。”话音落，脚步声渐渐远去。海棠长舒了一口气，瞪圆了眼睛望着水中的鲛尾，双手托腮一副哀怨小媳妇的模样。
“看吧，都是你！”话毕，还支起手指惩戒般的戳了戳漂荡在水中的尾鳍。“赶紧给我躲进去，不然就不给你水喝！”横眉冷对故作凶狠，撅起的嘴却尽显娇俏顽皮。扇状尾鳍悠然荡出水面自然散开，就像一个顽童在挑衅。海棠忍俊不禁，一时间哭笑不得。
午时将近，鲛尾还未褪去。海棠靠着桶壁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开始着急了。
这又要到午饭时间了，莫扬又该来叫她吃饭了。
果然，海棠正这样想着，莫扬的声音就隔着门响了起来。“喂，你要成仙了是不是？故意省粮食还是怎么着？”
屏风后面，海棠趴在浴桶上透过屏风折角的缝隙往外望，能清楚的看到莫扬投在门上的阴影。抿着嘴唇，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海棠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嗯……”带着明显不悦的嘤咛从门后传出，不大不小，正巧落在莫扬耳朵里。“我好累啊，不想吃东西，你让我舒舒服服睡一天成不成？”
“可是我有事跟你商量啊！”莫扬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海棠闻言一怔，一双眸子满是清明，哪有她装出来的困倦？很好奇莫扬要跟她商量什么，海棠恨不得立马跑过去开门，可是……青尾红鳍还在水里晃动着，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我睡醒了就去找你！”海棠只能继续装睡，并在声音里添注了几丝不耐烦。果然，莫扬没再纠缠，转身回房去了。
鲛尾直到入夜时分才褪为双腿，海棠在水里泡了一整天，骨头都酸了。
顾不上其他，海棠穿戴好后就朝莫扬房里走去了，却没见着人。再出门时，见莫扬和苏晋宣并肩走来，有说有笑的好不熟络。
“你终于睡醒啦？可真能睡的！”莫扬翻着白眼朝她走来，苏晋宣则始终是一副笑容可掬温文尔雅的模样。海棠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倒觉得这个苏晋宣的神采与那南城苏大公子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没了股子色迷心窍的样儿！
并且，南城的苏大公子，可是从未见他穿过紫衫呢。
“喂，过几日是南郡王爷的六十大寿，苏公子有意带我们去见见世面，怎么样？你去不去？”到了近前，莫扬用胳膊肘撞了海棠一下轻声说道。苏晋宣负手站在一步之外望着她，显然是在等她的答案。
“见世面啊？”海棠突然开口，顿时换上一脸的雀跃和期待。“好啊，王爷大寿，来的都是大人物吧？那我可得好好见见那些达官贵人都长成什么样！”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二位早些歇息，我这就去向小公爷言明，明日将带二位一同前往王府给王爷祝寿。”苏晋宣朝莫扬抱拳一笑，当即转身下楼。
海棠若有所思的望着苏晋宣的背影，突然扭过头朝莫扬勾唇一笑。“说吧，你跟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嘿嘿，真聪明！”莫扬赞许一笑，转身将海棠推进了自己的房间，探着头确认门外无人后才把门关上。
如此谨慎，看来事关重大。海棠也不啰嗦，干脆坐下后便开始安静聆听。莫扬斟酌了一下，似是在考虑该从哪里说起。
“我觉得这个苏晋宣有问题。”
“啊？什么问题啊？”海棠装出一脸惊讶，眼底却闪过一丝心虚。她早就知道这个苏晋宣有问题，不过她现在是乡下丫头海棠，得装得像些才行。
“他说他是南城首富苏雄的大公子苏晋宣，可是我之前在南城曾与那个苏大公子打过交道，他并不长这样儿。”莫扬若有所思的说着，当日与苏晋宣舌战的场面不由得浮现在脑海。心口突然一紧，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你跟他打过交道？”海棠闻言一惊，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这才故作随意的问道：“你跟他……打过什么交道啊？”
“那个纨绔子弟，仗着自己功夫好家底儿后，就想强抢人妻。要不是我几个朋友来得及时，估计我这条小命就交代在他那儿了。”莫扬忿忿的说着，仰头喝干杯里的茶，猛地意识到这不是酒，不禁有些扫兴。
虽然只有简单的两句话，但海棠还是很快就理清了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她离开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看来她真的是只会给他惹麻烦。不过……功夫好？苏晋宣会武功？
海棠回想着当初在山中偶遇苏晋宣时他手脚并用往树上爬的场景，不由得心底一沉。这男人，隐藏得够深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冒充那个苏大公子呢？”海棠若有所思的用手心托着下巴，沉默片刻后将话题拉回正轨。
“我怎么知道？你觉得我会蠢到去拆穿他吗？”莫扬没好气的翻着白眼，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你知道他找我们做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难道要我现在去问他吗？”海棠学着他的样子反唇相讥。
莫扬被她呛得有些难堪，瘪了瘪嘴后才继续说道：“他让我们帮他在王府里找一件东西。”说着，莫扬又看了一眼门外，这才附在海棠耳边用气息吐字。“覆狸子。”
据传，南郡王私自扣下了邬陇之邦进贡的贡品，其中就有圣药覆狸子。这已是天下人皆知的‘秘密’。
“他要这个做什么？”海棠大惑不解，对这覆狸子倒是略有所闻。“这覆狸子是邬陇之邦特有之物，听说是治疗胸内郁瘀之症的圣药。他想要这东西……难道是家里有人罹患此症？”
莫扬点了点头。“他说是他父亲身患喘鸣多年，如今恶疾加重，急需此药。”
“切，他爹要死了凭什么拿我们当枪使？再说了，他那两个侍从武功皆在你我之上，为何不找自己人动手，反而要来找我们帮忙？这中间肯定有诈！”海棠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注意到莫扬脸上闪过的那抹心虚。
“其实……是这样，他早间问我因何受伤，以为我们是亡命之徒，又隐讳的透露出想找人办事之意，所以……”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假意应下帮他，实际暗中进行自己的事，我说的可对？”海棠肯定的打断他，眼底透出的精明让莫扬略感吃惊。嘿嘿笑着，莫扬没有搭腔，海棠便当他是默认了。“如果你不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是不会帮你的！”
“是帮我吗？你不也是因为南郡王爷大寿才转道来的洛邑郡吗？”莫扬微眯着眼盯着海棠，神情让人不可捉摸。被人说中了心思，海棠怯怯的低下头，不免有些心虚。莫扬见状，不由得更加肯定心中猜想，便试探着开口。“这样吧，既然咱们有相同的目的，不如搭个伴，关键时候说不定还能互相拉一把。”
“不需要！”海棠决然的拒绝。
南郡王府她没去过，但也有所耳闻。南郡王沐延承是沙场霸主，十八般兵器样样使得出神入化。当今天子坐稳帝位之后，他便跑到繁华富庶的洛邑郡当起了闲散王爷。说是闲散，可他府中却是高手如云，据说连家丁都个个身手不凡。
那样的地方，她怎么能让莫扬去冒险？
“好啊，那就算了！”莫扬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虽然海棠知道的他都不知道，不过既然是王府，那守卫定然很森严。再加上还有皇子公主前来贺寿，其防御阵容自然是不言而喻。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去那王府走一遭。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一定不能错过。
海棠已经隐约猜到了莫扬为什么执意要去南郡王府。她更知道，自己拦不住他。那么现在，就让她确认一下自己猜的对不对吧！
“莫扬！”海棠的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也算是出生入死了。你跟我说说，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去南郡王府呀？”偏着头将脸贴在手臂上，海棠眨巴着眼一副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模样。
“跟你说说也无碍，我就是去找我妻子。她也是大家小姐，兴许会去南郡王府凑这个热闹。”莫扬赫然一笑，熠熠明眸间透着缥缈的深情。海棠离得那么近，却又觉得那么远，远到用尽全力也无法触及。
果然是这样……海棠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如果她不在呢？”摸了下鼻子，海棠故作随意的问道。
“不在我就回阜阳啊！”莫扬理所当然的回答，海棠随之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许失落。不过相比之下，她更庆幸有这个结果，却不想莫扬的后话接踵而至。“跟我兄弟会面之后，再去御城！”
“去御城？”海棠闻言大惊。
“嗯，她的家就在那里呢！”莫扬说的云淡风轻，海棠却能感受到他那平淡语气下隐藏的坚定。
这个傻瓜……
表面一无所知，实际尽知内情。海棠没有再多问，伏桌沉默起来。
“你呢？你又是要去做什么？”自己的底儿都交了，莫扬自然得问一问她有何企图。
“你猜？”海棠神秘一笑，却带着莫名的苦涩。“喂，看你这么专情，我帮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