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人事全非</br>
夜色正浓，凉意渐甚，黑暗笼罩下的小客栈一片混沌，仅有寥寥几个房间还亮着灯盏。 ..莫扬蹑手蹑脚的出了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一个房间的窗户外。正准备戳开一个小洞往屋内瞧一瞧，却听得好几个方向同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接近。为了保险起见，他先躲到了院中的一棵大树上。虽然树叶已经掉的差不多了，不过好在天色昏暗，只要不出声响倒也不容易被发现。
居高俯瞰，莫扬见几个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悄悄往树下聚拢。其中一个人丰乳肥臀大屁股，却还故作妖娆之姿，莫扬一眼就认出是这个客栈的老板娘。
半夜三更的，她把人聚起来是要干什么去？这儿……莫不是一家黑店吧？藏身树上的莫扬忍不住想着，继续不动声色的关注着树下那群人的动向。突然，老板娘对面的小个子被钻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下，竟一个趔趄扑到了老板娘身上，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要死了你？”老板娘低低咒骂着，猛听得楼上传来开窗的声音，一群人赶紧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莫扬循声望去，只见楼上一个亮着灯的房间窗户被人推开，此时正有一个脑袋探出窗外到处巡望，想必是被刚才那声儿给惊动了。
由于老板娘一行穿着黑色夜行衣，又趴在地上不动，所以楼上的人并未发觉他们的存在，望了一会儿后就关了窗退回屋子了。
“蠢得跟猪一样。”见危机解除了，老板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挥舞着她那蹄髈一般大的拳头就往对面的小个子身上砸去。小个子想要开口求饶，却又怕再弄出声响来又得招致一顿皮肉之苦，只得一个劲儿的朝老板娘作揖。
树上，莫扬斜挑着眼对那小个子的遭遇表示万分的同情，同时还有一份感激。错打错着，正因为他这一闹，莫扬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找到他要找的人——海棠。
一路狂奔而来没有追上海棠，又见天色已晚，莫扬便猜测她应该找地方留宿了。这个镇子上只有这么一家客栈，那很有可能她也在这家客栈里。所以，莫扬在这大半夜里偷偷爬起来，就是想找海棠再好好沟通一下，两人结伴北上，并为自己之前的莽撞致上一份歉意。
要在这么多的房间里找一个人，还真不太容易，见有些房间的灯还亮着，莫扬便打算先从亮着灯的房间入手。却没想到，这还一个房间都没进呢，就已经找到了海棠的所在。刚才开窗查探的人，正是她。
看不出来，这小妮子还挺警觉。莫扬暗暗想着，见树下的人围成团窃窃私语，似是在预谋什么，便悄悄蹲下身将耳朵竖了起来。
“阿二，你去东屋。小三，你去西屋。”老板娘迅速分配任务，却在小三准备离开时突然拽住了他。“喂，你给我机灵着点儿，别再为了看活春宫而忘记你自己该做的事，下次再耽误时间给抓进衙门，我可不来保你。”
“知道了老板娘，多少年前的事儿还拿出来说。”小三没好气的说着，挣开老板娘的肥手融入了夜色。
“小东西！”老板娘嗤笑了一声，然后对剩下的两人说道：“阿四，你去二楼，记住啊，别再像上次那样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下来，害得老娘那么一大票生意没做成，反倒赔上了你小子的医药费。小五，你跟我回房间去收拾值钱的东西，咱们一切还是按老规矩来。”
“知道了老板娘。”小个子阿四用气息回答，之后三人便一分为二往不同的方向去了。暗夜掩饰下，莫扬饶有兴趣的盯着老板娘消失的方向，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看来，这是一伙惯犯了。今天遇上他也算他们倒霉，好日子要到头了。
纵身跃到对面的窗前，莫扬踩在不足半尺的瓦檐上，身子靠向墙壁，这才艰难的保持住平衡。挪了挪身子换了个相对较稳的站姿，并尽量离窗口远一点，莫扬这才曲指叩窗，生怕那窗子一开就把自己给推下去。
虽然海棠在看到他的时候也很想把他推下去，但到底是没有这么做。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海棠双手环胸靠在窗边，已经不像下午那么生气了。明亮的眸子在烛光的映照下莹动如星，中间隐藏着莫扬读不懂的情绪。
一手扒住窗沿，一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儿，你先让我进来。”
“姑娘家的房间，你说进来就进来？”海棠不依，随手将窗子拉来关上，莫扬的一个‘别’字还没说出口，就只感觉到手背一疼——被窗户给夹住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脚底下又是一滑，莫扬顿时被吊在了窗边，仅靠一只手攀着窗户才没有摔下去。
“喂喂，你先让我进来，我有事跟你说。”窗外，莫扬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屋内，海棠紧咬嘴唇，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视线不受控制的转向窗边，只见那只攀在窗沿的手正逐渐往外滑，海棠心头一紧，赶紧奔过去打开窗子，在最后一刻拉住了莫扬的手。
莫扬仰头，有那么一瞬的茫然。海棠不知道的是，其实是他自己想要跳到地面上去，这才慢慢松手。就一层楼的高度，对莫扬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上来！”海棠面无表情的说着，拉住莫扬的手用力往上一提，莫扬顺势一跃，人便进了屋来，却不小心蹬落了一块瓦。‘啪’的一声脆响，瓦片碎裂，在这暗夜里显得无比刺耳。与此同时，分别处在客栈不同地方的五个人闻声一顿，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到几声猫叫自落瓦的方向传来。
“该死的夜猫，老娘早晚叫人弄死你。”正在收拾金银珠宝的老板娘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声，脸上被吓出了一层薄汗，乍一看去似乎都要滴出油来了。
“你这是……”见莫扬突然学起了猫叫，海棠甚为疑惑，正打算开口询问，却被莫扬猛地捂住了嘴。海棠正欲挣扎，却听门外隐约有脚步声响起。回头看了一眼莫扬，海棠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立马安静下来。
悄声退到床前的纱幔后躲起来，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只见一支细小的香头带着红色的火点烫穿了门纸，末端插在了门上。袅袅白烟从香头燃烧处散出，很快就飘到了床前。海棠心下一惊，抬起手就打算去捂口鼻，却发现莫扬覆在她脸上的手自始至终就没有拿开过。而自己的背，正抵着他的胸膛。
有些迟缓的回过头，海棠看着聚精会神的盯着门口的莫扬，不禁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以为，她们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直到莫扬压低了声音唤着她的名字——海棠姑娘。
是啊，她现在是海棠。海棠跟莫扬，没有以前！
鼻子有些酸酸的，海棠不自然的低下头，离开了莫扬的怀抱。莫扬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异常，走到床边将两个枕头埋在被衾下伪装成床上有人的样子，再将床帐放下。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莫扬让海棠跟她走。
“去哪儿？”海棠一脸不解，实在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莫扬朝她眨了眨眼，卖起了关子。海棠还在犹豫，莫扬却已经等不及了，拉着她的手就往窗边走。任由莫扬握着自己的手，海棠有那么一瞬的失神和失落。原来，不管是哪个姑娘，他都可以随意的牵起对方的手。
女人的敏感往往让男人猝不及防，譬如此时的莫扬。对于拉海棠的手，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他不过是想让她快一点跟上自己罢了。
“敢跳吗？”打开窗户，莫扬回头问海棠。
“就这样走吗？可是……”以为莫扬是要脚底抹油，海棠不禁有些抗拒。既然已经识破了这是家黑店，那就应该拆穿他们同时提醒其他的客人。就算不这样做，至少也得带走自己的东西吧！
“放心，不走，我带你找宝藏去。”莫扬继续故弄玄虚。“既然他们想玩儿，那咱们就玩儿个大的。”神采奕奕，眸子放光，这个时候的莫扬就好像又回到了今年四月之前时那样。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混混，还不知道当朝有位公主不爱权势爱闲适，还不知道有些感情会迷雾丛生。
听得莫扬这样说了，海棠当即从窗口一跃而下，却仍旧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房间的窗。包袱里装着她所有的盘缠，还有那对银镯子……银子可以丢，镯子却不能被偷了去。
“功夫不错嘛！”莫扬紧随其后低声称赞，却见海棠突然转身往回走。踏着墙壁一路往上，她竟然又从窗户钻了回去。莫扬在楼下想喊又不敢喊，幸好没过多久就看到海棠跳了下来。“干什么去了？”莫扬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海棠径自往前走，不愿意回答，莫扬也就不好再问了。只是，他怎么好像又听到了银铃儿声？浅淡缥缈，随风即散。
“你身上带着铃铛？”跟在海棠身后，莫扬犹豫着问道。海棠闻声一怔，幸好借助夜色才没让莫扬瞧见自己脸上的异色。
“我又不是狗！”海棠故作气恼的朝他低吼，莫扬瘪了瘪嘴，又凝神侧耳，却又听不见那银铃儿声了。便自我安慰着，许是自己幻听了吧！
一路摸黑前进，莫扬领着海棠来到了客栈内院的屋顶。揭开瓦，能看到客栈老板娘和叫小五的店小二在收拾房间里的值钱物件，竟装了满满两大首饰盒。收拾完毕之后，两人便一人抱着个盒子出门去了。莫扬和海棠悄悄尾随其后，跟着他们来到了镇口的一口井边。井上没有安装提水的轱辘，边上的土也都干着，显然那是口枯井。只见小五从身上拿出一条粗麻绳，一头拴在老板娘的粗腰上，自己则顺着绳子将首饰盒一个一个的往井下运。
怪不得这老板娘长着这么一副魁梧的身板儿，稍稍瘦一点儿恐怕都干不了这事儿。只见她双脚叉开立在井边，竟是稳如磐石，哪像腰上还挂着一个人的样子？
“他们这是在什么？”海棠趴在路边的草丛里不明所以的问道。
“藏宝啊！”莫扬半开玩笑的回答，扭头见海棠一脸寒厉，这才解释道：“我估计呀，这里就是他们藏匿贼赃的地方。老板娘先把她自己的东西藏到这里，等明儿个有客人说自己的东西被偷时，她就可以说自己的珠宝首饰也丢了，以此来洗脱客栈的嫌疑。”
“好高明的手段！”海棠忍不住叹道，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过头去盯着莫扬。“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又怎么知道那是家黑店的？”
“哈，想当初小爷在四通镇可是出了名的街霸，就这点儿小把戏还想瞒过我的火眼金睛……”莫扬得意的说着，刚刚昂起的脑袋却在下一刻被海棠给摁到了地上，粘了一脑袋的干草叶不说，脑门儿还磕在了石头上。
“有人来了！”待莫扬提起头后，海棠瞥见他那幽怨的小眼神，忍俊不禁的清了清嗓子说道。果然，她话音刚落，便有三个人各抱着一包东西从客栈的方向跑了过来，然后一一把东西交给小五又运到了井下去。
“这个就是贼赃吧？”见莫扬怨气未消，海棠明知故问来减缓压抑的气氛。莫扬不理她，赌气似的将头转向井边的一行人。等小五从井里出来之后，五人这才往回走，路上甚是激动，看来是收获不少。
只可惜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客栈老板娘一行走远之后，莫扬和海棠这才来到井边。怕井下有什么机关，莫扬便让海棠在上面等着，顺带望风，自己一个人下去。岂料，他前脚刚下井，海棠跟着就跳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上面等吗？”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莫扬被突然跳下来的海棠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呢！
“怕你中饱私囊啊！”海棠笑着回应，有些得意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火折子。火折子的光很微弱，但到底是有胜于无，也能驱散一些黑暗。
井下很空很静，弄出丁点儿声响都会有很大的回声。莫扬和海棠拿着火折子在井底转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找到。空荡荡的井底一览无遗，除了一些碎石头外再无他物。
“奇了怪了，明明看到他们把东西藏在下面的呀，难道有机关？”莫扬自言自语，顺手就去拿海棠手里的火折子。海棠有些犹豫，却还是将火折子给了他。莫扬拿着火折子来到井壁寻找机关的所在，海棠只是慢了一步就被扔在了黑暗里。
海棠有些慌了，虽然她已经不再像当初那般恐惧黑暗。
摸索着朝莫扬所在的发光处走去，海棠每走一步都甚是小心翼翼，却还是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头滑倒在地。倒地前一刻，海棠条件反射的将手往后撑住身子，却摁在了石头的棱角上，手吃痛散力，身子便整个倒在了地上。龇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海棠正准备爬起来，却感觉有布一样的东西荡过自己的头顶。
动作顿时一僵，海棠惊惧的咽了一口唾沫。莫扬听到了海棠摔倒的声音，自然回头去望，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起风了，灌了些到井里，瞬间吹灭了莫扬手里的火折子。与此同时，海棠再一次被那诡异的布袭击，穿着白衣凌空飘浮的鬼影瞬间闯进了她的脑海……
“莫扬——”双腿蜷缩，双手自然抱住脑袋，海棠无意识的唤出了心里的那个名字。
黑暗中，莫扬看不见海棠，只能听到那个声音，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就那一瞬间，莫扬完全忘记了对方是谁，只认着那个声音冲了过去。
“别怕！”大步奔向声源处，莫扬准确的找到了海棠，毫不迟疑的将她揽入了怀中。暗夜无息，怀中人不断战栗，那一刻，莫扬放佛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山洞，回到了故事最开始的那一刻。
可是，仅有一刻。莫扬很快就反应过来，怀里这个姑娘不是她。
“怎么了？”强行把海棠推离自己的怀抱，莫扬突然变得有些冷淡。不是很明显，但海棠还是感觉到了。
“刚刚……有什么东西飘到我头上。”海棠定了定心神缓缓站起来，却还是心有余悸。莫扬则趁这个时候重新吹燃了火折子。
“嗯？”莫扬一头雾水，拿着火折子四处转悠着，却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届时，风再起，莫扬赶紧伸手捂住火折子。然而，火是未熄，莫扬却在看到面前的‘墙壁’随风而动时吓得直接扔掉了火折子。二人再次陷入黑暗。
海棠条件反射的挨近了莫扬，一双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指甲都快扎进肉里去了，把莫扬疼得龇牙咧嘴。
“你就不能松一点吗？”莫扬没好气的说着，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
“谁抓你了？”海棠故意逞强，手却稍稍松了几分。而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也唤醒了两人共同的记忆。
漆黑的通道里，两人相依前行。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
“喂，你能不能别抓这么紧？指甲都扎进我肉里啦！”他的声音自黑暗里响起，一张脸因为疼痛而拧成了一团。
“谁抓你了？”她嘴硬不承认，却心虚的将手松了几分……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境遇，不同的人……两人同时叹气，苦涩的心忍不住唏嘘。
不知不觉，人事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