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恶狗传说</br>
暮秋时节，收获与凋零同存。 ..远处的田野里满是黄澄澄的稻子，颗粒饱满，丰收的喜悦溢满了农人的酒窝。坑洼不平的马路上，一辆牛车载着小山似的一堆稻草慢悠悠的经过，黄衣女子枕着手臂躺在稻草堆上，眼睛注视着路边已经落尽了叶的白桉，心下一片凄然。
已经离南城好远了呢！
行至岔路口前，赶车的老农勒紧了手中的绳子，只听得老牛‘哞’的叫了一声，车轮戛然而止。黄衣女子翻身坐起来，便见那老农指着另一条道对她说道：“姑娘，我要走这边了。你沿那条路往前走，差不多再走半日就到沣宜县了。”
“好，多谢老伯！”黄衣女子从稻草堆上一跃而下，朝赶车的老农拱手致谢，接着便拎着她的小布包朝沣宜县的方向走去了。一路铃音相随，倒也不显得寂寞。
离开南城，过了沂州，就到了沣宜县。沣宜县是位于淄鸿国西南方向的一个小县城，原本平淡无奇，却因为延沧河的建成成了南下北上的必经之地。如此一来，沣宜县也变得像其他城镇一样热闹起来。可是，小县城终究还是小县城，富庶不敌阜阳，繁华不敌帝都，所以这里的民风，还始终保持着之前的淳朴。
黄衣女子刚别了赶牛车的老农不久，就又碰见了一个赶着空牛车的老汉。老汉见小姑娘一个人走得辛苦，便主动提出带她一程。黄衣女子连连道谢，如此一来就又减短了近半路程。
又到了分道处，女子问明了方向，别了老汉，继续上路。然而没走多远，她就发现了不对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后十余步远的地方开始跟着五条大狗。一个个目露凶光龇牙咧嘴的，好不吓人。
女子有些害怕，便想到路边折一根树枝以作防身之用。然而没想到那些恶狗一见她去折树枝，竟迅速跑过去将她围了起来，并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的低吠，就好像随时会冲上去咬她一口。
“走开！”女子大惊，赶紧三两下折断树枝对着群犬一阵乱扫，却没想到那些狗聪明异常，时退时进，既灵巧的避开了树枝，又始终将她围在中间。这是女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一群狗打交道，这些畜生既听不懂人话又比人还凶恶，简直比人还难缠。这么大一张嘴，若是被咬上一口，那还不得活活被撕下一块肉？
想到这儿，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过幸好，慌乱并未将理智全部冲散。既然赶不走，那她就只有跑了。女子扭头望着旁边不远处的桉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提劲运气，脚尖点地，女子纵身跃起，一脚踏在旁边的桉树干上，跟着借力一窜，便翻出了野狗的包围圈。稳稳落地，女子回头见那群恶狗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动向，当即撒腿就跑，五只大狗狂吠着紧跟其后。
果然如世人所说，被狗追可以将人的潜能完全激发出来。然而，就算女子觉得自己已经拼尽全力了，可两条腿始终跑不过四条腿。眼看着狗群越来越近，女子心下一慌，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而这时，狗群已经逼近，并且不由分说的朝她扑了过去。
“救命啊！”女子惊声大叫，条件反射的抬肘护住脑袋，竟被吓得忘记了反抗。突然，小腿处传来刺痛，女子不看也知道是被狗咬了。直觉告诉她，还有一条狗冲她手臂来了。
“啊——”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恐惧驱散。紧闭双眼，以手护头，女子已然绝望。然而，手臂上却并未传来痛感，反而有狗的嗷嗷叫声自耳边响起。等了许久，女子才犹豫着将眼睛睁开，只见五只恶狗已经并列退到了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正心有余悸的望着同一个方向。女子循着它们的目光望去，只见两匹高头大马正立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马背上分别驮着一男一女，皆着墨衣，马鞍一侧各挂着一把长剑。朴实无华的剑鞘上刻着相同的复杂花纹，如缠绕的藤蔓一般。
“你们这些畜生，还不快滚？”骑在马上的非音冷声喝道，竟吓得那些狗明显一颤。然而，那些狗望着地上的黄衣女子，虽然胆怯，却始终不愿离去，也不知道是在留恋什么。“嘿，还非要本姑娘出手是不是。”见自己的威慑力吓不走这些狗，非音不由得怒了。翻身下马随手捡起一颗石子，用力掷向其中的一条狗。
石子带着破空之音击向狗头，只听得那狗吃痛惨叫了一声，之后便带着同伴灰溜溜的逃走了。非音得意一笑，这才去扶起地上的黄衣女子。
“你怎么样？”非音问道，突然瞥见女子的左腿裤管处被撕了一条大口子，并隐约有鲜血渗出。“呀，你被咬到了！”非音惊呼，扭头望向马上的非影征求他的意见。
“你要去哪儿？”非影面无表情的开口问道。
“前面沣宜县。”黄衣女子强忍着脚上的痛楚回答道，额间已有细密汗珠溢出，想必是痛得厉害。
“好巧，我们正要路过沣宜县！”非音笑着接茬，却不敢做决定，便又望着非影。非影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轻夹马腹，马儿便开始慢慢往前踱步。非影始终面无表情，却幽幽吐出三个字：你带她。
“好！”非音爽快的应下，当即将黄衣女子扶上了马。黄衣女子笑着道谢，一弯蛾眉却紧紧的皱了起来。
还真是痛呢！之前拿野狗吃人去吓唬别人，没想到今天自己反倒让狗给咬了，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
“我叫非音，姑娘如何称呼？”单单赶路太枯燥了，非音便找那黄衣女子闲聊起来。
“我……叫我海棠好了。”黄衣女子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回答。非音本来觉得有点奇怪，但转念一想，一弱女子孤身在外，欲掩身份也是在情理之中，所以也就没有多想。
“刚才那群恶畜为什么咬你啊？你是带着肉包子在身上么？”非音半开玩笑的问道，却不知海棠至今都心有余悸。
“不知道呢，都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追着我就咬。”海棠如实说道，再次向非音致谢。“幸亏遇到了你们，不然我可能就要被野狗啃来吃了。”海棠缩了缩脖子，心下寻思着那可能是她这辈子经历的最恐怖的事了。
“狗应该是不吃人的吧！”非音随口说着，突然想到狗还要吃肉呢，便又摇了摇头。“不过，刚才那些不像是野狗呢！我看见它们围攻你的时候并没有全部扑上去，反而是各有分工的样子，还有放风的，好像受过训练一样。”
“啊？不会吧？”海棠难掩惊愕，却听得风声中传来非音的爽朗笑声。
“哈哈，我也不知道啦，随便说说而已！兴许只是那条狗胆子比较小不敢咬人呢！”非音随意逗笑，全然不知自己刚才的无心之语竟阴差阳错猜到了真相。
沣宜县南郊的一处破旧山神庙中，一光头男子大喇喇的趴在稻草堆上睡着，嘴角还有涎水流出，打湿了嘴下的尘土糊了半张脸。而在他旁边，一条黄毛黑背猎犬蹲坐在地上，竖着耳朵警觉的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突然，门外传来异响，大猎犬叫了一声，之后便从门缝中钻了出去。
“啸天！”庙内，光头男子梦呓似得呢喃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了，直到大猎犬领着另外四条狗回来。而它嘴里，还拖着一条狗。
睡梦中的光头男子突然拱了拱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一般。猛然翻身坐起，男子看着大猎犬面前的死狗，突然大哭起来。
“阿四，呜呜……阿四，你怎么死了呀？啊？阿四，你给我起来，谁让你死的？阿爹没让你死啊！阿四，谁那么狠毒把你给打死了……”光头男子抱着已经气绝的死狗尸体嚎啕大哭，就像是死了亲生儿子一般。像狗一样的尖耳朵随着哭声一颤一颤，眼泪鼻涕在脸上肆意流淌，也顾不得去擦一下。那只名叫啸天的大猎犬和另外四条狗围坐在他旁边，嘴里发出悲伤的嘤嘤声，仿佛也在为同伴的死而伤心。
光头男子哭了整整一刻钟方才停住眼泪，抽泣声却仍然回响在山神庙内。将阿四的尸体放到地上，光头男子开始检查它的死因。见阿四的嘴巴和鼻子里都有黏稠的乳白色液体流出，男子遂将鼻子凑过去嗅了嗅，然后用食指摁了下阿四的脑门，果然已经裂了。
“妈的，哪个杀千刀的混蛋，头骨碎了，脑浆子都流出来了。”光头恶狠狠的骂了一声，张着嘴正准备哭，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哎？被打死的，没有毒，可以吃呀！”光头呢喃着，脸色骤然一变，哀痛之色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捡到宝贝时的欣喜。“阿一阿二阿三阿五，快出去捡点儿柴，要干的啊，咱一会儿吃狗肉。啸天，去，把我的刀拿到外面的河边来。”说罢，光头男子提着阿四的尸体就往外面走。其他四条狗就像听懂了他的话一样，逐一从门洞里钻了出去，啸天则返回他刚才睡觉的地方叼了一把弯刀跟了上去。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那男子就提着已经剥了皮洗干净的狗肉回到了山神庙。而在那空地上，赫然堆着一小堆干树枝，与此同时，阿一阿二阿三阿五还在不停的往庙里叼树枝。
搭好架子点上火，光头男子开始烤狗肉了。估摸着柴禾足够了，男子这才让那四只狗乖乖待在庙里。就这样，一人五狗望着火堆上滋滋冒油的狗肉吐着舌头流着口水，完全忘了那曾经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火很大，不多时便将肉烤好了。光头男子扯了五块肉分给五条狗，自己则啃着肉最多的狗腿和狗胸。就在五条狗大快朵颐时，啃着肉的光头男子突然发现杂乱的稻草堆里夹着一块撕下来的黄布。
“这个是谁带回来的？”光头男子举起那块黄布问道，他可不记得这堆刚从田里抱回来的稻草里有这东西。
一身土黄色皮毛、眉毛上长着两个黑点儿的阿一恋恋不舍的放下肉走到了光头男子面前坐下，撒娇似得冲他叫了两声。
“是咱们要找的那个女人吗？”光头问道，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阿一又叫了两声，光头男子顿时兴奋的跳了起来，用力揉了下阿一的脑袋，光头大方的扔了一只狗腿给它。“哈哈，阿一，干得漂亮。快吃，吃完咱们找人去！”
“你的意思是，围攻海棠的那几条狗，是苟千岁养的？”沣宜县顺风客栈内，非音望着融入了窗角阴影的非影惊讶的问道。
“还不能完全肯定。”非影的声音自阴影处传来，身影却未可见。若是有人瞧见了这一幕，非传顺风客栈闹鬼不可。“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那个海棠姑娘的武功底子可不弱。如果只是几只普通的野狗，她能落得如此狼狈？”
“话是如此，可是海棠说，她被吓懵了，也没想到可以上树避一避。不过她倒是说了，那些狗好像很聪明，奔跑速度也快得惊人。”非音将自己从海棠那儿得来的消息分享给非影，以供他参考，同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只是，这苟千岁不是一直在塞外训狗吗？听说他发了毒誓，要训出一条可以与狮子抗衡的猛狗，否则决不回淄鸿，怎么就回来了？”
“说不定，他已经训练出来了呢？”非影大胆猜测，沉思半晌后说道：“让非央查一查苟千岁现在是否还在塞外，这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果他真的回来了，那他们一定会去找他的！”
“为什么呀？”非音不明白，“难道是想让那猛狗帮忙来对付咱们？”
“傻丫头，你可别忘了苟千岁最大的本事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狗。”黑暗中，非影一脸凝重。而非音经他一点，瞬间彻悟。
这苟千岁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影卫很早之前就跟他打过交道。他家在北境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娘亲在生他时难产死了，父亲是屠夫，专门帮十里八村宰杀猪狗牛羊。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屠夫家里，却生出了苟千岁这样的人。
那个时候，苟千岁还不叫苟千岁。
据传，苟千岁自出生起便长着一双狗一样的尖耳朵，直直的竖在两颊旁边。小时候看着倒是可爱，可越长大就越显得怪异，村子里隐有传言，说他爹杀戮太重，所以引了狗妖投胎。
如此荒诞的传言，老百姓们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可到了后面，时常有村民看见苟千岁在跟狗说话，时而大笑时而咆哮，就像失了心一般。乡下人见识少且胆子小，觉得瘆人，都说苟千岁疯了，让他爹将他关起来。可是没想到在一天晚上，苟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村民们跑过去一看，竟然看到他把他爹给咬死了。
就这样，苟千岁被村民抓了起来，说是要用桃木烧死他身体里面的狗妖。柴都架好了，火也点上了，生死一线之际，是一群游荡在村子周围的野狗救了他。
苟千岁离开村子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见过他。直到有一天，邻村的人看见一个少年领着一群狗进了村子，第二天就传来了那个村子的人全部被狗咬死的消息。同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叫苟千岁的人物。据传他能与犬类沟通，驭犬如神，能借住犬类的灵敏嗅觉找到任何想找的的人。
所以说，苟千岁最大的本事，是凭犬找人。
“也就是说，如果那群狗真的是苟千岁养的，那海棠就是苟千岁要找的人！”非音得出结论，却又陷入了另一个不解之惑。“可是，苟千岁找海棠做什么？”
“这个，恐怕只有苟千岁自己知道了，而且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海棠遇见的真的是苟千岁。一切，还是等非央的消息传来之后再下定论吧！”
“嗯！那我们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吗？”非音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突然有些莫名的慌乱。身为影卫，她早就习惯了黑暗，甚至有些依赖黑暗。可自从接手了保护汝宁公主的任务之后，她就时常觉得这黑暗里隐藏着另一股强大势力正在蠢蠢欲动。
“跟着海棠，看她去哪里！如果她真的是苟千岁要找的人，那他一定会主动送上门来。到时候，我们擒了苟千岁，让他帮我们找公主，总比咱们大海捞针要强得多。”非影说着，这才从阴影处走出来，怜爱的揉了揉非音额前的发。“回去歇着吧，已经很晚了！”
“嗯！”非音应着，却不动身，反而拽着他的手将他拉到了身边坐下。“影，我心里，总觉得很不安呢，好像要发生什么一样。”
“放心吧，有我在！”非影轻抚着非音身后的长发轻声宽慰。“要不，今晚就在这儿睡吧，我守着你！”
“好！”靠在非影肩头的非音甜甜一笑，满足的闭上了眼睛。而非影望着桌上闪烁的烛光，思绪早已飘远。
主人说过，如果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就答应他一件事——任何事。他想，也许是时候让小音退出这个无底深渊了。尽忠之事，有他就好了，她一个女儿家，本就不该掺和进来。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本就不是女人该呆的地方。
扭头望着肩上面带笑意的人儿，任非影那一颗铁血丹心也在此刻溢满了柔情。她非绝色，却也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