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留书作别</br>
沐紫凝和莫扬赶在城门关上的前一刻进了城。 . . 路过城门时，沐紫凝隐约看见城墙上的告示栏上好像贴着一张布告。但是由于隔得稍远，光线又暗，所以没看清上面写着什么。
回到逍遥居，沐紫凝找了一个雕花软垫锦盒，然后取下手腕上的银镯子装了进去。莫扬不记得她有这样的首饰，便好奇的探问来路。沐紫凝也不隐瞒，当即将白天李老太赠她镯子的事说与了莫扬。莫扬听后也很感慨，然后说这古银镯子可以辟邪增福，建议沐紫凝戴着。
“戴着么？”沐紫凝有些犹豫。她本来就没做什么，哪里受得起人家如此厚重的礼？她还打算找个时机把这镯子还给李大娘呢！
“随你吧，不过你可别打还镯子的主意。”像是洞察到了沐紫凝的心思，莫扬便事先说明。“这镯子虽然意义非凡，但毕竟是身外物。你好生收着，老太太也能安心。再说了，就像老太太说的，这镯子就算不给你，她也没人可传了，难不成还要带进棺材？”
“话是没错……”沐紫凝还在考虑，莫扬却已经打开了盒子，把镯子拿出来又套回了沐紫凝的手腕。末了还不忘夸一句“好看”。
“哪有睡觉还带着首饰的……”沐紫凝白了他一眼，又把镯子取下来放进了盒子里。“这个……李大娘原本是打算留给儿媳妇的呢！”沐紫凝望着镯子上闪烁的温暖烛光，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可惜呀，俩儿子先后都淹死在那池子里了！”一旁铺被的莫扬接过话头。“下午在山上，我还问老头儿了呢！原来，他那俩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的时候，兄弟俩嫌盛夏的天儿热，便去那池子里洗澡，结果弟弟不小心溺死在那儿了。老头儿得知了消息，哀痛之余将大儿子暴打了一顿。那孩子脾气倔，又伤心又委屈，竟留下遗书一封，跳进了池塘。就这样，那老头儿一天之内痛失二子，村民们知道后，便盛传那池塘里有水鬼，专勾小男娃娃的命！”
“原来是这样！”沐紫凝这才明白李老太口中的‘两个儿子都没能长大成人’，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李老爹肯定自责得很吧！”
“那是肯定的了！不过，再深的痛都将被时间抹去，逝者已逝，生者自当好好活着！”莫扬出言宽慰，突然扭头问她，“还没吃晚饭呢，要叫人做点什么吃的么？”
“我不饿呢！”沐紫凝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弄几个小菜吧，我陪你喝一杯！”
“陪我？是你嘴馋了吧！”莫扬笑着打趣，却还是放下手中的被子往外面去了。莫扬一走，沐紫凝长呼了一口气，白天莫扬被那群村民围在池塘边的情形顿时浮现在眼前。
其实当时，她并没有走远，只是藏在了竹林里而已。也是那个时候，沐紫凝才真正的了解到她这个异类对于正常人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也明白了一个正常人见到她的真面目会有怎样的反应。那两个孩子的恐惧以及那些村民欲除之后快的仇视，都是将沐紫凝的勇气击溃的利器。
她再也不能放任自己留在莫扬身边了！今晚，就让这荒诞的一切离他远去吧！
“三个菜，够咱们俩吃了！”不多时，莫扬便端着酒菜回来了。“这是咱下午走的时候老头儿让我带上的，说是自家酿的果酒。来，咱们尝尝！”
说罢，莫扬将沐紫凝的杯子满上，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浅酌一口，果香四溢，醇厚的口感携着一股清甜刺激着味蕾，果然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嗯，不错呢！”莫扬轻呷着嘴，伸手示意沐紫凝，“尝尝看啊！”
沐紫凝闻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却是品都不品就咽了下去。莫扬直呼她这种喝酒方式不对，沐紫凝却不理他，又径自喝了一杯。
“怎么了这是？”察觉到沐紫凝的异常，莫扬这才搁了酒杯安静下来。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感慨！我本歆羡李老爹和李大娘可以相伴终老，却没想到在这之前他们竟经历了连失两子之痛，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挺过来的！”沐紫凝端起酒杯近乎自语。莫扬发现了她眼里的哀伤，却没听出她口中的无奈，于是错当成了对李老头儿夫妻俩的感怀。
沐紫凝，他的妻子，本就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所以才会让他如此心疼。
“好了，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们俩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莫扬揉了揉沐紫凝的脑袋，哄小孩儿似的夹起一颗花生米送到她嘴边。沐紫凝笑着拿嘴巴接住，三两下嚼了，然后用一杯酒冲进肚子。
“是啊，都过去了呢，在时间面前，好像没什么过不去呢！”沐紫凝若有所思的说着，突然仰头望着莫扬，白皙的小脸已然染上了酡红。“你说，如果我突然不见了，你一开始会很不适应，但是时间一久，会不会也就渐渐淡忘了？”
“你又想干什么？”莫扬猛地攫住沐紫凝的手，好不容易才散去的不安顷刻之间又卷土重来。
“没有啊，随便问问嘛！”沐紫凝抽出自己的手，以喝酒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近乎凝固的气氛却没有因为她这一句“没什么”而有所减缓。
“沐紫凝！”莫扬接连灌了三杯酒，然后才开口，却是直呼其名。自从成亲之后，莫扬就再也没有连名带姓的称呼过沐紫凝，平日里他总唤她紫凝，时而顽皮还会叫几声少夫人。
沐紫凝已经隐约猜到了莫扬接下来会说什么！
“成亲之前，你身份成谜，我没有问过你半句，是不是？”莫扬始终盯着桌面上的青花酒壶，右手握紧了酒杯，指节泛白，似是要将那被子捏碎一般。
“嗯！”沐紫凝也低垂着头，轻声作答。
“你自大婚之夜起消失了二十七天，我没有问过你去了哪里，是不是？”莫扬再问，已又有三杯酒下肚，不觉间，壶中酒已过半。
“嗯！”沐紫凝一动不动，身形如定。
“你可知道，你虽再三许诺说不会再让我失去你的消息，我却时常在梦中惊醒，梦见一醒来就又不知道你在哪里！”莫扬双目泛红，面有沉伤，沐紫凝低头垂眸，不再言语。
“你可知道，就在今天午后，我找遍了整个竹林都不见你，我以为，你又一次不声不响的离开……”语未尽，声已凝噎。沐紫凝缓缓抬头，见莫扬伏案握拳，已是情难自抑。
这一刻，沐紫凝的心仿佛被生生撕出了一条口子，鲜血淋漓。
微颤着抬手，沐紫凝想要故作无谓的拍拍他的肩，伸在空中的手却猛地收回，终究没有落到莫扬的肩膀上。她想，或许她可以哈哈笑着说他多虑了，可嘴巴张了张，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满屋酒香缭绕，同时充斥着满满的哀伤，还有隐在哀伤下的离愁。
这天晚上，莫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沐紫凝安静的听着，仔细的听着，把每个字都刻在了心上。
有很多事，沐紫凝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他说，那次在佛渡来客前道别，他其实特别想让她留下来；他说，他其实是被绫罗雇佣来陪她去南城的，他虽然早有此意，却还是收了绫罗一百两银子；他说，其实那天他看到了苏晋宣在逍遥居门前纠缠她，他相信她，所以什么都没问……他说，他时刻都觉得自己即将要失去她，因为他觉得出身卑微的自己不配拥有……
“其实，是我不配拥有，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你！”莫扬醉倒了，沐紫凝把他扶到床上躺好，自己坐在床边用手指轻描着他的眉眼如此说道。
如果，她没有突然冒出一条诡异的尾巴，也许之后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吧！也许，她会如最初计划的那样和莫扬回到鹭湾，开始平淡如水的生活。又或许，他们会留在南城，用父皇留下的银子开一家铺子或者买地放租，挣钱度日，安家落户。只可惜，这尾巴一露，带着更多的谜团朝她侵袭而来，更冲碎了她好不容易盼来的相守和平静。
“傻子，今生能遇见你，是我沐紫凝的福气！”说罢，沐紫凝倾身在莫扬额头印下一吻，接着起身来到屏风后，拿出趁莫扬去准备酒菜的空当偷偷准备好的笔墨纸砚。端到桌上，沐紫凝凭烛挥笔，留下书信一封。
字斟句酌，笔落字成，却不述离愁别绪。沐紫凝强忍着眼泪，总算落下最后两字：勿念！
勿念？他怎可能不念？这个傻瓜……只希望他看了信之后，不会像之前那样颓废消极！
蜡烛燃尽，天已微明，沐紫凝就这么守了莫扬一整晚，看了莫扬一整晚，直到报晓的鸡鸣声远远传来。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该走了！
坐了一整夜的身体已经麻木了，腿脚有些不听使唤，脚底板更是如针扎一般又麻又痒。可即便如此，沐紫凝还是挣扎着起身，打开衣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不敢回头去看床上的莫扬，沐紫凝拿了东西就走，却在路过妆台时脚步一顿。略一沉思后，沐紫凝挥袖扫过妆台，带走了一个雕花木盒。
门开门闭，香影已远。床上，莫扬还沉浸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一阵渐远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