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初尝恨意</br>
距南城西郊约五十里的一处山洞中，一俊美男子背靠石壁而坐，棱角分明的脸因承受着剧烈的疼痛而略显扭曲。 ..一袭白衣沾满了杂草和尘土，胸前更是被鲜血染得殷红，如一朵绚烂的生命之花，却面临着凋零。
突然，男子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汩汩鲜血从嘴里涌出，再经脖颈滑下，最后又浸进了衣服里。好半晌，男子才停止了咳嗽，却已再无力支撑身体，最后顺着石壁缓缓滑下，瘫倒在了冰冷潮湿的厥苔上。
红翼长翎的栗鸢衔着一根白色羽毛引路在前，一路点枝疾行的白雁儿紧跟在后。过一榆木树冠时，疾行的身影突然一顿，扭头望着始终苦跟在自己身后的沐紫凝，语气间尽是不耐烦。“我说了，别跟着我！”
“你是去找白羽吗？”沐紫凝被她那冰冷犀利的目光瞧得有些心慌，却还是问了出来。这女子既然会拼死护她冲出重围，应该不是坏人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雁儿冷冷的反问，对沐紫凝的厌恶已显而易见。她从来就不喜欢软弱无能只会拖累别人的人，更何况是满满占据了他的心的女人。白雁儿不明白白羽到底迷恋沐紫凝什么，是这张脸吗？还是那脸上时不时透出的可怜和委屈？
论样貌，白雁儿自认为和沐紫凝不分伯仲，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倒是真的学不来。
“如果你是去找他，那……能不能带着我？我担心他……”
“你若真的担心他，就走得远远的，不要让他找到你！”白雁儿毫不客气的抢白沐紫凝的话，转过身作势要继续往前赶，却又突然毫无预兆的回过头，只见沐紫凝已作狂奔之势，显然是还打算跟着她。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白雁儿厉声逼问，沐紫凝却始终抿着唇不说话，心里却已打定主意，一定要跟着她找到白羽。刚才混战时那声破空之音她也听到了，虽然武功不济，但她好歹也能分得清实力差距。白羽与那人对抗，定是凶多吉少。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就算要走得远远的，也得是在见到白羽安然无恙之后。
“行，要跟就跟吧，只要你跟得上。”见沐紫凝不说话，白雁儿就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不过她并未因此恼怒，而是淡然吐出这么一句。因为她知道，以沐紫凝的轻功，是不可能追得上她的。
白雁儿怎么也没想到，沐紫凝的轻功竟然精进的如此神速。虽然她跟得很辛苦，一路上气脉浮乱粗喘连连，但她却真的是跟上来了。
衔着白色羽毛的栗鸢进了一处山洞，白雁儿赶紧跟进去，果然找到了身受重伤的白羽。此时，白羽的气息脉搏都微弱到了极致，若不是那胸口还有起浮，她都会以为他死了。
“羽……你醒醒！”泪水突然就落下来了。白雁儿心疼的抱着白羽，声音早已哽咽。沐紫凝跟在后面进入山洞，乍听得白雁儿这一声呼喊，心顿时一沉。脚步匆忙的奔过去，沐紫凝甚至来不及把气喘匀，赶紧跑到白羽身边。
借着洞顶洒落的阳光，沐紫凝这才得以看清白羽现在的样子。只是一眼，便吓得心惊，连声音都不禁开始颤抖。
“白羽……”沐紫凝颤抖着将手伸向满嘴是血的白羽，却在触碰到他之前就被白雁儿猛地推开了。脑袋狠狠的撞在了石壁上，疼得她眉头紧皱。
“你滚啊，就是因为你他才变成这样子的，你能不能不要再祸害别人了？我求求你，你放过他行不行啊？”白雁儿失控的朝沐紫凝大吼，脸上的面纱在推她的时候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掉落在地。也就是这个时候，沐紫凝才看清面纱下的那张脸是有多么明艳动人；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看到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挂着怎样的伤痛。
沐紫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给别人带来了多么大的痛苦，也突然明白了被人排斥厌恶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南溪村的人当莫扬是天生的灾星，那么，他一直默默承受着的是否就像自己现在一样？
终于，沐紫凝与莫扬感同身受了，但这感觉，却是如此的糟糕。
白羽伤得很重，命在旦夕。白雁儿艰难的撑着他往洞外走，一不小心踩到碎石滑了一跤，沐紫凝条件反射的想要去扶她，却在那哀怨责怪的眼神中望而却步。强撑着隐隐作痛的脑袋跟在白雁儿身后，沐紫凝不敢靠近，却又不放心就此离开。她不懂医理，却也能看得出白羽的伤有多重。她好怕白羽会撑不下去，如果真是这样，她定然会在无限内疚中度过余生。
所以，沐紫凝始终亦步亦趋的跟在白雁儿和白羽的身后，直到彻底激怒了白雁儿，对方召了一大群鸟儿围攻她。等她赶走那群鸟儿，早已不见了白雁儿和白羽的身影。她还是被甩掉了。
湖心小屋自然是回不去了，若是再遇到那群黑衣人，以她的身手肯定在劫难逃。丽人坊也回不去了，若是这尾巴突然要冒出来，丽娘又不让她走，那非得把她们吓坏不可。
“唉，沐紫凝啊沐紫凝，天下之大，竟无你的容身之处。”沐紫凝苦笑着摇头，无处可去，便跑来这杏仁桉树上坐着。这树高约十余丈，枝干粗壮，树叶聚拢成冠，正好能挡住刺目的阳光。沐紫凝仰躺在顶端横生的树干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脚，倒有几分悠闲。也就在这久违的悠闲里，沐紫凝静下心来，想到了很多之前一直被她忽略了的问题。
她一直不明白鸳鸯临死之前为什么要她来南城，到了南城之后绫罗也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反而横生了诸多事端，其中当以大婚当夜突然冒出来的鱼尾为甚。犹记得那天晚上，无法接受眼前一切的她一度面临崩溃，早已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倒是白羽从容不迫的将她带到了鸠梓山对面的乱云峰，浸了鲛池水。
那鲛池倒真是一个神奇的所在，水仅微凉，却能在顷刻之间平息她身上的灼热痛感。后来反复浸浴数次，再露出鱼尾的痛感便已经大大降低了。后来，她又在鲛池见到了白羽口中的‘夫人’，白羽说，那些人和她一样。她们来自于乱云峰下的鲛渊，是鲛人一族。
沐紫凝这才知道，原来那不是鱼尾，而是鲛尾。原来她不是人，是鲛人。
鲛人，是人眼里的怪物呢！当初在沂州城外的海神庙，莫扬见着那人身鱼尾的石像也说是怪物呢！如果他知道他险些娶进家门的女子竟是那样一个怪物，应该会避之不及逃得远远的吧！
不过，既然是怪物，那为什么白羽不怕她，反而一直陪着她？而且，白羽好像对鲛人一族很了解呢。是否，他早就知道她是鲛人？还有鸳鸯，临死不忘让她千里赴南城，难道是想让她认祖归宗？据白羽说，鸠梓山下的鲛渊是世间唯一的鲛族所在……
“不会的！”猛地坐起身来，沐紫凝被自己的大胆推测吓到了。她不敢想象，如果鸳鸯知道她是鲛人，那绫罗肯定也是知道的了。如果她们早就知道她是异族一类，为何还要誓死守护她？
问题越来越复杂了，沐紫凝轻轻敲击着肿胀的脑袋，仰身打算再躺会儿，却不小心把鞋子掉下去了。沐紫凝心想这荒郊野岭的，反正也不会有人，掉了便掉了，一会儿再去捡，却不料随着鞋子落地，下面竟传来一声惨叫，跟着便是一阵咒骂。“谁啊？哪个杀千刀的敢袭击本少爷？不想活啦？”
树上，沐紫凝闻声皱眉。这声音，好像是在哪里听过呢！
低头，只见一锦衣公子站在她下方，手里赫然拿着她的绣鞋。在他旁边还站着三个随从，见自家少爷被‘天外来鞋’砸了，纷纷到处寻找罪魁祸首。可这群蠢货，竟无一人往上头看。
沐紫凝一声不响的居高临下注视着那四人的一举一动，并不打算多做理会，只想等他们弃鞋走远后再去把鞋捡回来，却没想到那锦衣公子会突然抬起头来。毫无疑问，沐紫凝被发现了。
“皖月姑娘？”
“苏晋宣？”一上一下彼此对视，几乎同时惊唤出对方的名字。还真是冤家路窄，沐紫凝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见苏晋宣——那个险些毁了她清白的登徒浪子。不过，在毁掉醉香楼的计划中，他倒是功不可没。
“皖月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啊？你等着啊，我马上来救你下来。”苏晋宣甚是兴奋的朝沐紫凝所在的杏仁桉树奔了过去，手脚并用的就要往上爬，爬不上去，便叫来随从帮忙，倒像是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般。
苏晋宣好不容易爬到离地三尺的地方，沐紫凝却从树上翩然而下，最后落在了离苏晋宣等人约十步的地方。“把鞋扔过来。”
“啊？哦哦，好，我给你送过来！”苏晋宣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拿着鞋子颠儿颠儿的朝沐紫凝跑了过去。然而沐紫凝却退后了一大步，并再次强调了‘扔’这个字。
苏晋宣倒为难了。“扔啊？这……不太好吧！还是我给姑娘送过去吧！”
沐紫凝不答话，转身就走！比起跟苏晋宣接近，她宁肯不要那鞋。苏晋宣见她要走，顿时急了，一路尾随说尽了讨好奉承的话，沐紫凝却全都充耳不闻。终于，苏晋宣不忍心如此佳人不穿鞋走在这荆棘丛生碎石遍布的荒野，只得妥协。
“好了好了，我给你扔过来！”说罢，苏晋宣当即将鞋扔向沐紫凝。然而沐紫凝刚把鞋穿上，却是神色大变。
糟糕，脚又开始发烫了！
“皖月姑娘，你怎么了这是？”察觉到了沐紫凝的异常，苏晋宣作势便要上前，却被沐紫凝给喝止住了。
“别过来！”沐紫凝惊慌出声，眉头一敛，当即施展轻功逃走。苏晋宣一脸陶醉的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倩影，竟似把魂儿都丢了。
“公子，已经飞远了！”随从之一探着脑袋说道，却在话落时挨了狠狠一扇。
“公子瞎吗？公子不知道飞远了吗？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快给我去追？”苏晋宣怒道，三个随从赶紧朝沐紫凝消失的方向追去。
“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来山里逮个雀儿也能碰上！”苏晋宣一展折扇，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跟着追了上去，“哎，你们等等公子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