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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生湖梦 正文 第6章 江南旧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16-05-25 04:06:49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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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蓠对于眼下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总有一种危机感使她觉得,这些安宁的日子都像是偷来的。

    她现在胆大了些,有时竟会直接坐在朝露亭中等候陵越,等着等着,便趴在石案上睡了过去……有几次醒来时,身上会留下一件陵越的外衣。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一直这样下去,可时光如箭般飞逝,似乎眨眼间就会天翻地覆——

    重岩曾跟一个小师妹有些情愫,但阆仙派的录用通知来了之后,他好像没有一点留恋就自奔前程去了。

    西南叛乱,屡受朝廷恩荣的玉浮派就近领命,陵越虽反对,可违拗不过掌门的意思,只得带人去平定叛军。江蓠自然很想同往,但没有得到批准。

    陵越经月不返,她心中思念不已,又不敢直接传音过去,于是选择了最没有效率的办法……写信。战火纷飞,谁知道信能不能寄到呢?提笔时柔肠百转,写下的关切却极为克制,寄出后更是又期盼、又害怕。没想到几日之后,陵越便用法术送来几个字:不日将返,勿念。

    就这六个字,江蓠不知看了几百遍。

    另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得胜归来之后,杜蘅的战功受到嘉奖,直接被朝廷破格录用——只是从此江蓠少了好友作伴,九渊阁中也多了一个满怀落索的身影——继续用他那葱白似的长指摩挲着发黄的卷面。

    桃汐之约亦只得搁浅。

    这宁静的清晨来得突然,天空呈现出一种饱满的幽蓝色,万物俱寂,独在山间,面对天地悠悠,竟生出强烈的人生虚幻之感……

    对于那些想象当中随时可能到来的变化,她到底是心存惧怕,还是有些期待呢?

    仙箓司人手紧张,原本只是偶尔去帮忙的江蓠,如今成了陵越正式的副手。对此,派中早就流言四起,说大师兄跟江蓠燕居作乐,而与陵越同为掌门弟子的云汐大师姐气得把妆奁都摔到了地上。

    试探了几次之后,江蓠基本确认还没人敢把这些捕风捉影的谣传送入陵越耳中。至于云汐那边,江蓠是不相信她会急得跳脚的。

    云汐大师姐在玉浮派中早就被传成了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听说她因为自幼身体孱弱,所以不大抛头露面,但她异乎寻常的灵力与生俱来,强大到不用握剑就能杀人于无形。

    至于扬州的旧案呢,还没等陵越呈报给微明掌门,掌门居然就亲到仙箓司,若有所指地对江蓠说了声:“明年清明,你也可以返乡看看了。”

    陵越得知之后,立刻将自己次年春季的一概琐事交托他人,理由是他要护送江蓠返乡省亲……这话一出,好事的弟子们还不炸开了锅?此前诸人还只是猜测,现在大家几乎都已认定:陵越这是要去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

    不仅如此,陵越婉拒朝廷征辟一事,也被算到了江蓠的头上。大家都说大师兄是多情人,宁要美人而弃江山。

    只有江蓠知道,别说是陵越自己反感插手朝中事,见岳父一事也纯属无稽之谈,就连自己与家人相会,也是不可能的……

    杜蘅和重岩都不在派中之后,陵川自然也没了去山月居的理由。不过江蓠倒常去九渊阁做客,但只是查查古书,并不怎么与陵川交谈。

    东丘之上的九渊阁,是个五进的大宅子,内中机括暗格极多,往往楼中有楼,阁中有阁,漫藏天下散佚经卷。江蓠幼年来此时,常常迷失路径,甚至觉得这楼阁似活的一般,有时会生长出一个从未见过的院落,里面高树蔽日,雾气蒸腾,但长大之后再去,就再也找不到那个院子了。

    陵川住在九渊阁西北角的观澜斋中。江蓠有一次童心又起,便跑去问陵川,九渊阁中是否真有这样的院子。得到的答复是:“有很多。”九渊阁建于一个多重空间交叠的岔口上,因此它真实的占地面积根本无可估量。只是那些其它空间的毛边,也不是轻易就能进去的,得看阁中人彼时处于什么样的心境。

    听完之后江蓠有些沮丧,因为要查异香的出处,翻遍肉眼能看到的典籍就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更何况在那些不一定能进去的未知空间里还藏着书呢!懊恼时她会想,假如自己如杜蘅那般好学,或像重岩那样天生聪颖、过目不忘,或许一切问题早就迎刃而解了?

    她就这样抱着一根朝露亭的柱子发呆,也没有察觉陵越已经来到了她身后。

    “师妹?”

    陵越惯常温柔且低沉的声响,还是把江蓠吓了一跳。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嗖地回过身来,应了一声:“师兄。”

    陵越:“明日就要启程了,怎不去房中好生歇息?”

    江蓠:“御剑飞行嘛,师兄总挡在我前面,我不受风的阻力,自然也累不着。”

    陵越:“怎么?许久不曾出山,师妹不想看看路上的风景吗?”

    江蓠笑笑说:“此行另有目的,我怎么敢贪玩误了师兄的事。”

    陵越:“无妨,我们先到扬州城郊,然后以俗装入城。你我久居山中,不问世事,去到扬州那般繁华地界,自然需在沿途多加探听。”

    江蓠:“师兄说得有理,我虽是扬州人士,但离乡背井已十三年有余,世殊时异,恐怕连回家的路也未必找得到了。”

    陵越见江蓠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安慰似的拍了拍江蓠的肩。

    江蓠:“对了师兄,你以前跟云汐师姐下山游历,是不是要比现在带我...轻松得多?云汐师姐道行高深,一定能帮上很多忙...”

    “怎么,突然没自信了?”陵越提起江蓠的右手,摊开她的手掌,把自己的佩剑昭渊放在她掌中,“本派弟子中,仙术修为高的,不屑于苦练剑法;精擅剑术的,往往灵力不足。如今许多化外修士在俗世施法筑结,若是步入结界之中,纵然灵力超凡,也无所施用。你的长处在于不仅仙资不错,而且钟爱习剑,若融合得当,潜力不可限量。不信你便舞这昭渊剑试试,剑术太差的话,它是不会听你使唤的。”

    江蓠将信将疑:土行术虽小有进展,但以自己今日的修为,真的可以御动陵越这柄集结雷火之力的昭渊剑吗?

    昭渊应着江蓠念动的咒诀在不孤山绕行了一周,江蓠飞身摘下空中的长剑,把千方夜雪二十八式尽数过了一遍。原本千方夜雪的剑招在雪境剑下寒气萧森,没想到用昭渊剑比划起来却是热浪灼人。剑身通灵后显出纯阳金火色,但又隐然冒着冷意。剑气肆无忌惮地冲撞在山谷间,一挥则土焦,再挥则冰封,炎寒胶着,五行聚力,威力似更胜从前。

    江蓠心中大慰,想着原来勤学苦练真有效用,如此继续进步,说不定哪天真能与师兄持剑双修。

    江蓠舞剑毕,陵越将剑收还鞘中,道:“本想劝你休息,却让你又过了一遍剑招。今日还是到此为止吧。”

    江蓠乐得星眸弯成了两道月牙:“多谢师兄鼓励。”

    陵越笑道:“快回房去,明晨亭中见。”

    “嗯!”江蓠一路小跑回去,半途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四脚落定在扬州城郊,迎接他们的是江南的一场雾雨。

    江蓠对此早有准备,张开一把绘着兰花的油纸伞,对陵越说:“沾衣欲湿杏花雨,师兄啊,这雨其实是用不着打伞的,但是咱们在江南,撑把伞,有情调。”

    陵越笑而不语,任凭江蓠东拉西扯。

    江蓠:“师兄,我帮你撑着伞。诶,这回我就扮你的丫鬟吧。老爷,请前边走。”

    陵越停步:“老爷?我有那么老吗?”

    江蓠:“那就叫少爷,少爷小心脚下……哎哟溅到了…我可提醒你咯..”

    ……

    未踏进扬州城门,仿佛就已感受到了它的繁华。哪怕是在城郊,哪怕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雾雨天,路上还是有络绎不绝的商旅背着货物和土产向城门迈进。

    城外道路之开阔平整,已经远超江蓠的想象。车马能够在此并行无碍,恐怕要感谢道术在实业上的应用成风。

    空气中弥漫着山栀花香,远看山色苍郁清润,大片大片的红杜鹃似彤云缭绕。

    一路上打听下来,二人大约知晓了去往林府的路径,城中客栈的分布,以及大约的物价。还有好心的当地人告知近期流窜的悍匪,市集上欺诈外地客户的诡计和扬州城口碑最好的食店。

    走到城门跟前时,天空业已放晴,只是还留着一点暧昧的湿气,阳光也似蒙了一层薄纱,显得柔和而不刺眼。

    城门外有离人依依惜别,骑坐在驴背上的旅人频频回望,止步于墙根的送别者吹起横笛。此时一阵乍暖还寒的春风拂过,旁边的杏花树似乎有感于此景而于花瓣上坠下几滴清泪。

    三五个孩童在街角嬉戏,江蓠觉得当中有一个眼熟似自己儿时的玩伴,然而儿时玩伴如今早该成年,只会相见不相识,又怎么可能凝固在自己往日的印象中呢?

    扬州城果然已不是江蓠记忆中的模样。

    道路宽阔了好几倍,但最让人惊讶的还是坊墙的拆除。酒楼、茶坊和各色商铺与居民住楼杂处,沿路茶酒和小吃的香味都是无形的招牌,不远处还有漕船纤夫喊号的吼声。

    冷不丁左边岔开一条斜街,抬眼望去看到“谢家粉铺”四个大字,或许是为避开主路上食店的油腥,所以一些稍显档次的铺子就选址在了斜街中。眼看那些彩色罗裙在斜街出入,摆下的莲步迈得娴雅悠然,江蓠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学学这些扬州的淑女——

    从前她在山中时,多梳垂鬟分肖髻和垂挂髻,但其实她早到了出阁的年纪,若还保留那样的发式,到了城中未免惹人耻笑。于是为了发式的问题,江蓠很是折腾了一番,总算在明玉的远程指导下,学会了回心髻的梳法。

    两股发辫回旋交拧、叠于额前——明玉称这发式显得人娇腻媚软,适合在江南的画舫中抱琴低眉,只是……因为太媚,难免显得风尘一些——后半句明玉没来得及跟江蓠说。

    陵越广袖博带,折扇摇在胸前。

    两人行至一间茶肆,陵越先行坐下,江蓠也欲落座,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给陵越倒上茶,弯腰问:“少爷,我可不可以也坐一会儿啊?”

    陵越:“不可,哪有主仆同坐一席的道理。”

    江蓠撇撇嘴没说话。

    陵越闻了闻茶香,说:“叫一声兄长,就可坐下。”

    唉!又是兄长!兄什么长!长什么兄!那么多声师兄还没听够,还让我叫什么兄长!难道自己真的逃不脱沦为“好妹妹”的命运吗?江蓠垂头丧气地一屁股落座,从陵越手中把茶盏夺了过来,道:“我就是恶仆欺主,少爷自己倒茶吧!”

    陵越觉得好气又好笑,实在不知江蓠哪儿来的无明业火。兄长跟师兄,有什么区别吗?其实这次来到扬州,也未必需要乔装改扮,只是江蓠自愿当丫鬟,他也就任其嬉闹。不过想想她平时对自己总是毕恭毕敬的,现在这愠怒的模样,倒也有几分新鲜。

    这茶肆喝茶不要钱,但听茶肆主人说书要给赏银。此时座中有人喊着:“罗老板罗老板,你那些陈词滥调没个新鲜,我们都听够了,你倒是说说那城北的湖妖啊!”

    被叫做罗老板的茶肆主人,是一个矮胖的中年。他肥则肥矣,面上倒还有几分文秀。据说他是个一试不第的秀才,换作别人至少也再考个一次吧,他不介,做起了卖口才的活计。承着父母留下的一间茶篷的家业,给街坊和过路人讲讲故事,间或推销一些也不知他从哪儿搜罗来的杂书。

    此时罗老板脑中一转,捋捋袖子,一拍醒木,道:“这城北的湖妖,那哪是湖妖啊,分明是——”

    众人屏息以待,罗老板再拍醒木,道:“她必须是个湖仙!”

    江蓠也不知道什么湖妖湖仙,只想凑个热闹,便随着众人喊道:“怎生见得?!”

    罗老板:“扬州城北的曲波湖,近年来是有些邪乎。湖中心乍看宁和一片,但下船漂入湖中,总是未到湖心就莫名其妙地划返回来,怎么也无法通过。说是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吧,没有,只能说入到湖里的人都迷了心智。唉,过不去怎么办?没办法哟,搞得现在大家只能在湖边挖挖菱角……

    有人说,那是妖邪作祟。可是搞清楚啊,咱们扬州城中的道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没有一个人能降了那妖邪呢?

    要说是非常厉害的妖邪,那么为什么人入湖中,也不翻船也不沉底,只是莫名其妙地‘回头是岸’。好奇怪,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众人点头称奇。

    罗老板顿了顿,道:“所以说,一定是有仙人把我们扬州城北的曲波湖,当做了自己修行的道场。她呀,不吃人,不害命,只是劝那些被利益蒙了心眼的人,早日‘回头是岸’,她还保佑我们扬州城,岁岁更兴旺!”

    听众们拍手称好,只有江蓠举手发问:“罗老板,我怎么听说,两年多前,这扬州城里有一位姓林的夫人丢了魂魄。她该不会是被湖仙吸了精气,才香消玉殒的吧?”

    罗老板:“啊呸呸呸,你这是哪来的小姑娘,这般说话。林夫人虽然长睡不醒,但只是昏迷,并没有死啊,呸呸呸。”

    江蓠心头一惊,两年多前丢了魂魄,居然至今肉身未殒,这实在是她没有想到的……也怪自己想当然了,犯了活人的忌讳,真是活该讨骂,赶紧道歉:“小女子道听途说的,总是没个真切,说错了话,对不住、对不住。”

    江蓠还没太习惯穿着襦裙和驾驭其上纠缠的衣带,抱拳时一不小心拂落了茶杯,她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施法让杯子稳稳当当地回到了茶桌上,一滴水都不曾撒出。这不施法则已,一施法就暴露了身手。

    此时众人的目光早就聚到了她身上,有个矮小的老头对她从头到脚地打量,绕着她走了一圈后,指着她说:“你们看她,身法鬼魅,长得又如此妖艳。她会不会就是那城北的湖妖,吸了林夫人的精魂!”

    那些刚在拍手称颂湖仙的听众,居然又瞬间调转风头,对她指指点点。

    江蓠只觉得哭笑不得——居然被乡亲父老认作了妖精。

    老者拽起陵越,道:“公子,我看你气度不凡,怎跟这…这妖女为伍!”

    陵越拂袖脱开老者的手,以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老丈,拙荆与在下成婚多年,她若是妖,在下恐怕早就是一副白骨了。”说罢在桌上留下一粒碎银,挽过江蓠的手便离了茶肆。

    江蓠本来有些狼狈,却因为陵越一句话而解双眉转愁为喜,像一个小妇人似的恨不得倚着陵越穿廊观景。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说辞为她解围呢?陵越没有多想。

    日当正午,两人走到飞鸿桥头。这桥足以容纳三家马车并行驱过,两边游人密织,已没有细缝可以挤进去凭栏眺望底下的运河。

    这时,从拱桥顶上缓缓步下一名女子。她大约比江蓠高半个头,虽用团扇半遮面,但也能看出肌肤胜雪,清丽无比。腰间垮了一只竹篮,里面似乎放了些药材。江蓠一见到她,就立刻躲到陵越身后,然后越过陵越的肩膀,慢慢目送她离去。

    陵越转头看江蓠,见她眼中雾光闪烁,问道:“师妹?”

    江蓠:“那是我姐姐。”

    陵越:“既是姐姐,为何不上前相认?师妹跟令姊之间有嫌隙么?”

    江蓠抹了抹眼睛,说:“没有,我跟姐姐感情很好,这些年来也有书信相通。师兄,我们先去对岸的客栈投宿,然后我再慢慢跟你说吧。”

    二人到了距离林府最近的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

    江蓠解下行囊放在床头后,就去陵越房中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陵越其实想问问为何江蓠不去家中住,但江蓠先起了别的话头:“师兄,依你之见,我们能正大光明地进林府查问案情吗?”

    陵越:“掌门对此案的态度不同寻常,似是欲盖弥彰,又纵容我二人暗中查察,想是不便声张。我们既不是官府的人,也不可亮出玉浮的招牌,自然不能直接登门问案。”

    江蓠点点头。

    陵越:“凡人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便是求医问药。林府财力雄厚,去的应该也是城中最好的医馆,或者也有可能早就已经遍访所有的医馆了。我们不妨谎称家中老父长睡不醒,把安平泰的症状原样陈述一遍,说是要向大夫讨个方子用。想必那大夫就会忆起林夫人的事,我们再顺藤摸瓜,套些话出来。只是不知道,这城中有多少医馆。”

    江蓠笑道:“别的我不清楚,要说扬州城最好的医馆,那一定是我家开的温清堂啊。今日在桥上遇见的姐姐,就在堂中坐诊,我们问她便是。”

    陵越:“如此甚好,既是你的姐姐,我们也不必拐弯抹角、乔装改扮了。”

    江蓠面有难色,道:“师兄,要直接问,也不是不可以,但可能得由你来转达,或者我写信给我姐姐……”

    陵越不解,问道:“师妹这是有什么苦衷吗?”

    时值春日,燕舞晴空,窗口鸟声啁啾,仿佛诉说着眼下正是江南最好的节气。其实光是湿润的和风吹进房中的气息,就足够让久别故里的江蓠有些哽咽了。

    她知道这个问题回避不过,只希望自己能尽量讲得波澜不惊:“也算不上什么苦衷,只是说起来有点奇怪而已。在我小的时候,曾有一位道士登门,他说我家福泽已尽,要大难临头了。要想化解灾厄,就需遣一小儿出家修仙,并且一甲子内不得与家人相见,否则就会…家破人亡。”

    陵越:“于是令尊便遣你出家了?”

    江蓠:“不是我爹让我出家,是我自告奋勇的。那时候我的生母刚离家出走,家父便觉得‘家破’的谶语已开始应验,所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陵越:“呵,要说吉凶预兆,也唯有昆仑天光有些可信。连掌门都不能卜未知于未然,一个游走江湖的道士,怎能如此胡说八道,坏人天伦。”

    江蓠:“嗯……”

    陵越:“那么……你的母亲又何故出走?”

    江蓠:“我母亲是胡人,在塞北与家父相识,嫁到江南之后才知我父亲尚有一正妻、一侧妾,心中不忿。后有胡人商队行经扬州城时,她便偷偷跟着商队返乡去了。”

    陵越:“那你……”

    江蓠:“师兄,你别用那种可怜人的眼神看我。道士只说不能相见而已,我和家人常有鱼雁传书,并没有完全失去天伦之乐。家父对我非常疼爱,要不是我坚持,最后去玉浮修行的也未必是我,我可没觉得委屈。”

    陵越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能这么想,令尊心里应当十分安慰。也罢,查案之事,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既然你不便出面,那我们也不要向令姊透露实情了。稍后你以黑纱遮面,随我去医馆求药,可好?”

    江蓠点点头,道:“午后去医馆,等夜深人静,再探一探林府?”

    陵越:“可。”

    午后的扬州城更加熙熙攘攘,两人挤一步、并两步,沿路打听,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温清堂。

    这家百年老店几经迁转,门面越来越大。对江蓠来说,从装修到伙计都十分陌生,只有那股刻入童年记忆深处的药味一点没变,让人觉得熟悉。

    看到堂中坐诊的姐姐苏合香,以及身边帮忙抓药的弟弟,江蓠还是忍不住腮边堕泪。好在斗笠边上的黑纱围了一圈,没人会瞧见她此时的失态。

    排队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轮到陵越。他依计将安平泰的症状叙述了一遍,苏合香果然有所惊觉,从屉中抽取两年前的看诊记录仔细查看。

    陵越:“实不相瞒,在下也略通医术。听说扬州城中林家夫人与我老父病情相似,才特来温清堂请教一二,冀与苏小姐研磋研磋。”

    苏合香:“公子既然晓得林夫人的病情,也应知道我对此症束手无策。”

    陵越:“要减轻病症,需先知晓病因。老父常年安居宇内,衣食仔细,向来康健,又未曾与外人结仇,却突然一病不起,实在令在下百思不得解也。苏小姐若不知医病之法,可否透露林夫人病前是否遇过什么异人,去过什么地方,或者有没有其他症状?陵某参考一二,或许能发现被忽视的病因。”

    苏合香为人警觉,见眼前人十分面生,身边还跟着个黑纱罩面的女子,虽不知他二人探听林夫人病情能有什么其他动机,但也本能地抗拒回答,道:“小女子只会看病,不会破案。公子请另寻高明吧。”

    江蓠了解姐姐的性格,于是上前一步,说道:“苏小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的三言两语,可能会增加林夫人和我……我公公返生的希望啊。外子孝顺,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至于千里奔波,寻到你的府上叨扰。”

    陵越:“堂中还有许多病人急等着医药,苏小姐定是不想耽误时间。这样吧,苏小姐若信得过陵某,陵某可略尽绵力,就在此处帮忙看诊,直到日落关张之后,苏小姐再考虑帮不帮陵某一次。”

    苏合香心思一转,一来是自己所知不多,就是和盘托出,也不至于给林府招来什么损害,二来是想见识一下眼前人的医术,于是就给陵越安排了隔桌的一个座位。

    陵越刚开始为病人看诊之时,苏合香还有些不放心,警惕地站在一旁观望。但几个病人下来,无论她用多么挑剔的眼睛去检视,也还是挑不出什么错,于是心里对二人的防线又松懈了几分。

    苏、陵双头并进,看诊的速度确实快了许多。江蓠小时候曾帮父亲依方抓药,此刻做起陵越副手来也是游刃有余。温清堂每天限号一百人,苏合香常常忙到亥时方休。今日幸得陵越相助,又有江蓠在旁打下手,事半功倍,不到戌时就已堂内空空。

    苏合香打了个呵欠,对二人道:“多谢二位相助,温清堂已经很久没能这么早打烊了。”

    陵越:“救死扶伤,本是医者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苏合香点头称许,道:“请二位移步内堂。”

    陵、江转过屏门,进入后室,在客座坐下。

    苏合香呷了一口茶,说:“其实关于林夫人的病情,我所知的与你们相比并没有多多少,只能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陵越:“陵某先谢过了。”

    苏合香:“要说林夫人见过什么异人,我不知道算命的道士算不算是异人。扬州城中的贵妇人都喜欢算命,今日见一个道士,明日见一个相士,都不甚稀奇。要说有其他什么症状嘛,其实林夫人病倒之前,就曾让我上门看过诊,只说是夜中多梦,梦里分不清此身是彼身,还是彼身似此身。我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本想第二天遣人送去,但她没来得及服用,当日晚上便一睡不醒了。”

    陵越:“那苏小姐为夫人看诊时,夫人的脉象是否异常?”

    苏合香:“并无异常,就如你所说,哪怕是一睡不醒之后,脉象也只是衰弱了些,似人老体乏,但并无病象。陵公子,可还有问题?”

    陵越想了想,说:“暂时没有了,若是以后还有问题,还得上门来打扰苏小姐。”

    苏合香:“无妨。公子来到扬州城中,不知是否已寻了住处?我虽见不着令夫人的尊面,但不知怎地心里对她有几分亲切之感。令夫人若是不嫌弃,可否在此留宿一晚,让我略尽地主之谊,也当是答谢了夫人今日的劳苦。”

    江蓠心中是千百个愿意,但又怕暴露身份,便扯了扯陵越的衣袖。

    陵越会意,婉言拒道:“多谢苏小姐盛情,只是拙荆胆小,夜里离不得我,实在不便留宿。”

    江蓠只觉得耳朵发烧,真该当场问姐姐讨一剂清凉退火的药吃。

    苏合香掩面一笑:“二位鹣鲽情深,让人好生羡慕。既如此,小女子也就不强留了,请便。”

    陵、江二人再次致谢告别,离了温清堂不提。

    走出门来才发现,夜探林府的计划还需推后几个时辰,因为华灯初上之后,扬州城没有半点要安歇的意思,景色浩闹,夜市的兴旺甚至尤胜日间。

    陵越缓步而行,江蓠随在身后。虽然夹道都是照明的红纱灯笼,但毕竟天色昏暗,外加罩了遮面的斗笠,她的视线不大清楚,只得悄悄拉着陵越的衣袖,怕与他走散。等到离温清堂远了,才把斗笠取下。

    前方一块开阔的空地上,此时正聚着一众人,中间还有些竹子捆扎成的高架子。众声喧哗,也不知有什么盛事。

    二人无事,便上前询问。

    原来扬州城中会点仙术的道士众多,他们收了商人的钱财,有时便会在夜市里表演表演。例如眼前六个高高的竹排架子,上面就各嵌着二十枚烟火。六个道士各领一面竹排,能在一招之内点亮最多烟火的取胜。只是因为制作道具的小童疏忽,这竹排上烟火居然全都受了潮,道士们点不燃,商人大为光火,正在拿小童出气。

    见商人一个嘴巴抽在小童脸上,江蓠只觉得手筋一抽,想起自己年幼的弟弟,忍不住心疼起来,上前道:“是这些道士法力不济,为什么为难一个小孩!”

    商人更怒:“这些受潮的烟火,如何点得燃?你看看客们,都快走了一半!本指着这表演让更多人看到我天龙商号的招牌,这下全部泡汤。我不打他,怎么出得了这口气!”

    六个参加比试的道士也对江蓠的言辞颇为不快,当中一个精瘦的跨步过来,恶狠狠地对江蓠说:“我们法力不济?死丫头——”

    陵越用折扇轻轻拨开痩道士挥舞在江蓠面前的拳头,暗藏的劲道让道士险些摔了个跟头。然后在众人注目下,他翩翩迈步走至六个竹架中间,也不拔剑,也不念咒,只是眉心火印一闪,折扇轻挥间,六排竹架上共一百二十枚焰火一齐爆发升空,顿时照彻扬州城的夜空。旁观的诸人俱是一愣,随后满城喝彩声如雷崩潮涌。

    商人笑逐颜开,捧着一个黄梨花木盒急趋过来,一边捏着鼻子摒开火药味儿,一边道:“多谢大仙解围!这支金厢倒垂莲簪,是此次比试的头彩,请大仙收下。”

    江蓠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烟火,也欢呼着跑到陵越身边。她探头看了看商人匣中的花簪,心里起了个歪念头,对陵越说:“师兄,你看这个簪子,太女气,不适合你。要不你先把它交给我,等我找到一件合适的宝贝,再送给你,算是跟你交换,怎么样?”

    陵越二话不说,直接从匣中取出花簪,插入江蓠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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