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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四卷 独上高楼 张天如智激周阁老 卢象升大战蒿水河

作者:胡长青 分类:异界 更新时间:2020-01-13 14:42:27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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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枷创自神宗万历年间,乃是东厂和锦衣卫专有的刑具。魏忠贤提督东厂时,李永贞听说唐朝著名酷吏來俊臣曾制作了十种大枷,名号极为独特: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他在内府藏书中找到这十种大枷的图影,仿造了一百、二百、三百斤重的三等立枷。这种枷前长后短,长的一端触地,犯人被枷住脖子,身体只能站在那里支持,跪坐都不可能。用了立枷,犯人大多一天之内便会送命。侥幸不死,监刑的校尉就把枷锉低三寸,犯人只能稍微弯曲着双腿,勉强支撑,脚力不支,活活勒死。不管多么骄横凶戾的巨奸大恶,闻立枷之名而色变。三人已给打得两腿欲断,哪里还有力气站立,立枷一上,随即气绝身亡。曹化淳冷哼一声,将供状收入袖中。

    温体仁每每欲兴大狱之时,必定称病休假。他丝毫沒有察觉东厂插手了此事,以为布局已定,胜券在握,一如往常地称病躲进了湖州会馆,一面静候佳音,一面显示清白,甚至向崇祯上了引疾乞休的折子。

    湖州会馆在宣武区菜市口大街西侧的半截胡同,半截胡同是京城宣南一带主要街巷之一,胡同内还有江苏、吴兴、四川、浏阳等数家会馆。湖州会馆门楼颇为气派,前后三进,约有七、八十间房子,温体仁住在这里,不是贪图会馆内的僻静雅洁,而是本届胡同南端有个京城有名的饭馆隆盛轩,它的肴馔都是江南风味,烹饪极为精洁,五柳鱼、三不粘深为温体仁所爱。晌午时分,温体仁独坐小酌,悠然自得,桌上摆的是隆盛轩刚刚送來的几样名菜,他慢慢品尝着,喝着琥珀色的花雕酒,屋内弥漫着酒菜的香气。忽然,家奴进來报道:“宫里來人了。”

    “快请!”温体仁尚未站起身,马元程一脚踏了进來,拱手道:“温相爷病体可安康了?给相爷贺喜了。”

    “我有什么喜?皇上温旨挽留也算喜么?”温体仁心中大奇,捉摸不出他话中是什么意思,拿着筷子呆坐在椅子上,看马元程展开一卷纸,一眼认出正是那张自己亲笔书写的乞休折子。马元程笑道:“万岁爷准了相爷的折子,相爷可以回老家颐养纳福了,这不是一喜么?”

    “什么,是皇上批的,还是张至**拟的?”温体仁身手俱颤,面色惊慌,一双筷子掉落在地。张至发是自己一手提拔举荐入阁的,他生性懦弱,决不敢乘机落井下石。

    “相爷自家看看吧,万岁爷的朱批并张阁老的票拟都在上面,一清二楚的,万岁爷说给相爷瞧瞧,再收回去。”

    温体仁捧起折子,急急看起來,张至发草拟的数百字阿谀称颂之辞一览而过,最后目光落在三个朱红的大字上:“放他去”,墨气淋漓,笔势酣畅,一气呵成,温体仁似乎看到了崇祯恼怒的脸色和不屑的神情,情知难以挽回了,口中喃喃自语道:“皇上、皇上……”歪倒在地,老泪纵横。

    住在勺园的吴昌时、董廷献二人也得到了宫里传出的消息,都长长出了一口气,董廷献急着要回去复命,吴昌时阻拦道:“这勺园可是京城有名的园林,若非园林名家张南垣出面,咱俩怕是进不來的。如今事情总算有了眉目,若不四处游览一番,岂不可惜?”

    “此人身居江南,竟会与勺园主人米万钟相识,交游可真广阔。”董廷献起身赞叹。

    “不是他交游广阔,而是米万钟舍得花银子。再说他俩从未谋过面,只是神交而已。当年勺园初建,米万钟亲笔绘制了草图,派人送给张南垣过目,张南垣当时正在构思我在鸳鸯湖边的竹亭湖墅,不辞劳苦,多方指点,二人因此订交,才能引荐我俩來勺园。米万钟故去了近十年,张南垣的一片字纸还是大有情面,他儿子米寿也是有义气的人。”言语之中,竟有几分惆怅之意。

    董廷献摇头道:“我沒有你们那般的情致,消受不了名山胜水,哪里是什么山水,简直是大把白花花的银子,着实看着心疼。”

    吴昌时取笑道:“心葵,你白活了这许多年,手里攥着大把的银子不用,与那些沒银子使的有何分别?你看看米家,不光这座勺园好,还有米家灯、米家石、米家童,人称米家四奇,享誉京师,这才算得享受呢!”

    董廷献放眼四周,园子虽不过百亩,幽亭曲榭,小巧别致,流水回环,高柳掩映,给人以无限风光之感。一座石桥高过屋顶,桥下一泓碧水,西面小山逶迤,蜿蜒如眉,山北筑有高堂,周围怪石嶙峋,白莲满池,修竹翠绿,风烟如雾,叹气道:“天天在这园子也见不出好來了,不如看着银子心里踏实。眼下兵荒马乱的,清兵入关骚扰,城外多少庄园给烧了,一旦……”

    “这话可乱说不得。”吴昌时往四下瞥了一眼,远处只有几个奴仆在竹林的小径大嫂扫落叶,放心道:“此处幸亏不是客栈,否则人多眼杂,给东厂的番子侦知,那还了得!”

    董廷献一时失语,给他说得一身冷汗,想到多年在周府奔走,平日里极为小心练达,心中赧然,登时沒了说话赏景的兴致,转身返回屋内。不到半个时辰,却见一前一后进來两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吴昌时一跃而起,迎上前道:“两位先生受苦了。”

    董廷献抬头见是钱谦益、瞿式耜,也忙着起身拜见,钱、瞿二人面色略显憔悴,但精神均极旺健,钱谦益笑道:“外面鞑子闹得厉害,不知何时能回江南,先向你俩道声谢,生受你们了。”说着竟要长长一揖。

    吴昌时慌忙拉住,说道:“先生如此,弟子如何敢当?圣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劳,该当的。先生平安回來,弟子总算展眉放心了。”

    “來之,我替先生行此礼吧!”身形高大的瞿式耜抢步上前,一揖到地,吴昌时再拦已然不及,连忙打躬还礼。四人揖让着落了座,瞿式耜喜道:“温老贼给皇上罢了职,大快人心。來之,有酒先來一碗,痛饮以贺。”

    吴昌时与他亦师亦友,说话自然不必虚饰遮掩,调笑道:“再忍这一会儿,也渴不死你肚子里的酒虫。牧斋先生來了,先说几句话。”

    瞿式耜在老师面前给他一驳,不禁有些尴尬,讪讪地说道:“可是要讲讲如何奔走的?想必曲折动人。”

    吴昌时正色道:“那都是过眼云烟了,提它作甚!我是想着今后的打算呢!”

    钱谦益捻须颔首道:“來之说得有理,此事我在刑部大狱里也想过,只是诸事纷扰,沒理出什么头绪。你说说看。”

    “自复社成立以來,门户太过森严,天如等人执著于清浊流品之分,实则作茧自缚,孤立少援,走了东林党人的老路子,甚不可取。”他看瞿式耜满目怒色,钱谦益若有所思,接着说道:“两位莫急,听我慢慢说來。当年顾先生做的联语,我等都记得清清楚楚: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话说得不错,但若想做得功业,切离不开权柄,一旦沒了权柄,不用说功名利禄,就是自身安危怕也难保。远的不用说,就说东林与魏忠贤之间的恩怨,东林若有容人之量,不拘于虚名小节,与魏忠贤联手治国,魏阉未必会向东林下手,诸君子未必会含恨冤死。再说近的,当年虎丘大会,温体仁之弟育仁想入社籍,复社不纳,才会有今日牢狱之灾,若得温体仁援助,张汉儒等人怎敢放肆!如今的情势,复社若再树敌过多,无疑是死路一条,今后的灾祸必是应接不暇。”

    “你以为该怎么办?”钱谦益声音有些低沉。

    “复社应学佛陀,法门广大,普渡众儒,愿入社籍的只管入,不必有门户之分,听我号令即可。”

    “君子亲亲,也可引导那些小人修德趋仁。”

    吴昌时受了鼓舞,慷慨说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根本之策是朝中必要有强援。自从牧斋先生和湛持先生被排挤后,复社在朝中势力势孤力薄,四处参劾复社的奏疏雪片一般,从未间断,情势岌岌可危,若非周玉绳复出,不足消解此祸。”

    瞿式耜大叫道:“他?说得轻巧!复社与这等奸邪小人为伍,那还有什么黑白之分?”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虽是小人,但驱小人为君子出力,有何不可?合得來则用,何不來就散伙,有什么妨碍?”吴昌时看看沉吟不语的钱谦益,知道他与瞿式耜还沉浸在陈年旧账的恩怨之中,怨恨周延儒排挤钱谦益丢官回籍,劝解道:“牧斋先生,你与湛持先生已遭皇上弃用,短时间内,复起极难,不是三天两日能做到的,远水解不得近渴,从长远计议,不可囿于一时一事的得失,才好用周玉绳这只虎驱散步步紧逼的狼群。”

    钱谦益容颜似是苍老了许多,长喟一声,说道:“我老迈了,有心无力,今后还要靠你们,身后事虽说管不了,也要替你们铺铺路才对,不能眼看着复社孤立无援,任人欺辱!”

    吴昌时拊掌赞叹道:“先生之风,高山水长,令人感佩。此事还须仰仗先生出力。”

    “我能出什么力?”

    “非先生不足打动天如,先生给他写封密函,请他劝周玉绳出山。不然,天如一味耽意经史,哪里有心思想想如何应对政局?”

    钱谦益摇手道:“他若知道温体仁被黜,也会雄心再起的。整理经史文钞,不过是障眼法儿罢了,我猜他一刻也未死了仕宦之心。”说罢,走到桌前,濡笔疾书,片刻草成了一封密信,将墨迹吹干,递与吴昌时道:“眼下城门盘查极严,如何送出去?”

    “此事不难。”吴昌时接过信札,“先请送信人熟记此札,再将信札割成碎片,藏于破烂棉絮之中,回到太仓,用蓑衣婊法将密札连缀成篇。如此就是给人识破,搜出这些碎纸片,也读不懂。今后但凡机密大事,都用此法子,决走漏不了消息。”

    钱谦益说得不错,张溥自从吴昌时、董廷献二人入京奔走,日夜悬望消息,以致心浮气躁,坐卧不宁,只好将屋内摆满了古书,开始核校百卷巨帙《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接到吴昌时送來的密札,用蓑衣裱法连缀成篇,反复琢磨着上面的几句话:“东南党狱日闻;非阳羡复出,不足弭祸。今主上于用舍多独断,然不能无中援。”嘿然良久,暗自迟疑,钱谦益与扎周延儒宿怨甚深,虽说眼下抛弃前嫌,但难保不是貌合神离,一旦闹出什么事端,祸起萧墙,复社不敢说四分五裂,霎时树倒猢狲散,但势必大伤元气,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实在不甘心。思虑到半夜,依然踌躇不决,偏偏张采外出访友,又沒有其他人可商量,辗转到四更,才朦胧睡去。一早醒來,看着庭院外花木阴阴,叶蝉长鸣,虎丘大会的情景宛在眼前,他自语道:“就是这个时节,就是这个时节!”他打定了主意,要去宜兴拜见周延儒。

    周延儒回到宜兴转眼已过四年,当年首辅风光虽然不再了,但十九年官宦生涯,尤其是身居首揆将近四年,积攒了成堆的金银珠宝,足以从容地娱游林下,养尊处优,四十岁正是大展鸿图的年纪,他却从权力的巅峰跌落下來,心下颇为失意,甚至是绝望,强作欢颜地与前來拜望的门生故旧往來,心绪刚刚平静下來,不料夫人吴氏身染沉疴,撒手西归。吴门乃是当地望族,门中有十人考中进士,吴氏的叔叔吴宗达是万历三十二年的探花,正在少师兼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的任上,葬礼自然极为隆重。夫人去世以后,周延儒愈发消沉,哀莫大于心死,凡事都少了兴趣,一年多后,吴宗达也辞官回家,因夫人亡故,二人往來甚罕,董廷献替他招致了几个紫砂壶名家,周季山、陈挺生、陈君盛、徐次京、惠孟臣几人携壶入府,周延儒一见,大为惊喜,竟沉湎其中,终日与这些匠人切磋制壶技艺。宜兴紫砂肇于宋代,明代弘治以來,自金沙寺始,名家辈出,周延儒看这几个名手做的壶百变奇出,花样绝妙,命人描摹成图,刊刻传世。又命府上那些伶俐的家奴跟随他们制壶,他不时过去查看,俨然一个平常的富家翁了。

    张溥已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花厅里摆设的满是金玉古玩、竹木牙雕,看來主人的心力多半用在了此处,“玩物丧志呀!”张溥心头一阵难过,几乎叫出声來。正在想着见面如何劝说,却听一声笑问:“天如,烦你久等了。”他转身见周延儒从门外踱步进來,才几年的光景,周延儒昔日玉树临风的英姿荡然无存,变成了白面团脸的发福模样,葛袍的袖口袍角溅了星星泥点,显然刚从紫砂作坊赶來。

    张溥急忙上前施大礼拜见,周延儒拉着他的手坐了,一个小童献上茶來,周延儒端茶吃了一口,问道:“天如,这大热的天儿,你不畏酷暑,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张溥瞥一眼小童,周延儒暗笑,挥手命小童退了,自嘲道:“我已是久废的人,还有什么机要可谈,你未免神秘其事了。”

    “老师闲居得好安逸舒心。”张溥听他猜到自己的來意,但话中未免有些自怨自怜,思虑着从何处谈起。

    “无官一身轻嘛!”周延儒从袖中取出一卷文稿,递与张溥道:“你看看这书稿写得如何?江阴有个在学的秀才周高起听说我醉心紫砂,带了一部书稿请我写序,我还沒看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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