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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二卷 燕山云冷 定逆案无情除阉党 登小岛大意遇险情(二)

作者:胡长青 分类:异界 更新时间:2020-01-13 14:42:27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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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下了炕,慢慢舒展几下身子,缓声道:“判定逆案,首正逆奸,胁从可稍稍放宽些,据律推情,只要有心改过,不是不可网开一面。但用心要公,定罪要准,惩恶扬善本是千古称颂的德政,不可胡乱行事,冷了天下人的心肠。你们下去将遗漏补上,朕再看看。”

    沒有等到逆案定下來,皇后便生下了一团粉嫩的孩儿,多少年來沒有过嫡长子了,崇祯暗觉是中兴之兆,即刻赐名慈?,大赦天下,合宫上下也都欢天喜地。又过了几天,陕西传來捷报,二月间陕西兵备刘应选率兵突入汉中,与川兵联合攻击乱贼,斩杀五百余人,大获全胜。崇祯越发欣喜,三月十九日便下旨公布了逆案。

    转眼已是五月,冰雪消融,江海解冻,春事已深,辽东渐渐过桃红柳绿的时节。

    夜已深了,袁崇焕却沒有丝毫的睡意,披衣起來,推开窗户,见东山上空那轮金黄的圆月已略有些残了,心头忽然想起乡试那年月圆天心,独自一人临窗对月,浮想联翩,瑞兴遄飞,口中吟出那首《秋闱赏月》:

    “战罢文场笋阵收,客徒不觉是中秋。

    月明银汉三千里,歌醉金秋十二楼。

    竹叶喜添豪士志,桂花香插少年头。

    嫦娥必定知人意,不钥蟾宫任我游。”

    “好个不钥蟾宫任我游!这等豪迈的胸襟犹胜李谪仙几分。”一个高瘦的身影从旁边的耳房出來,“戎马倥偬,督师尚有这份雅兴,就是三国的周郎怕也不遑多让。”

    “可惜少了羽扇纶巾,不然岂非活脱脱的一个周公瑾么!”那人身后跟出一个更显削瘦人來。

    袁崇焕笑道:“可刚、本直,你们两人也沒歇着?”

    “末将正与本直闲话,听见督师屋里有吟诗的声音,本直按耐不住,硬拉我來來凑趣。”满身甲胄的何可刚高声回着话,与一身儒服的程本直走进屋來。

    袁崇焕招呼他们坐了道:“这首《秋闱赏月》是我当年从贡院回到客店连夜写下的,当时以为科场得意,诗兴难遏,等到放榜果然高中了。”他在何可刚身上扫了一眼,问道:“都睡下了,你也不卸下甲胄晾晾,是想养虱子喽!”

    程本直顺手在他项上一抓道:“铠甲生虮虱,扪虱夜话倒是风雅得紧呢!督师可见过这等肥饱的虱子么?”他嘻笑着将手掌向烛前一伸,掌心一只大而肥的虱子吃得满腹隐隐显出暗红颜色,笨拙地蠕蠕而动。袁崇焕用手捏起,两个指甲一挤,啪的一声,竟溅成一小片血迹,“好个肥虱!”

    何可刚阻拦已是不及,口中叹息道:“可惜了,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你发誓一日不收复辽东,睡觉不脱甲胄,督师的五年复辽大计未过一年,尚有四年的日期,想这么多个日夜要生出多少只虱子來,杀一个有什么可惜的?”程本直心下暗觉好笑。

    何可刚道:“这只虱子有缘生在我身上,又恰巧有缘见了督师一面,你道普天下的虱子何止亿兆,这只虱子却有此奇遇,这般轻易杀了它,岂不可惜!”几句话说得袁崇焕、程本直相视大笑。

    袁崇焕亲手泡了功夫茶,取盏啜饮,吱吱有声,见何可刚只吃几杯,额头鬓角早已渗出汗來,笑着命他将腰间的丝绦解了透风,问道:“明日巡视边海检阅东江,可准备妥当?”

    何可刚忙将手中的牛眼杯放下道:“船已备好,督师在广东带來的三千水军也整装待命。”

    “我思來想去,不必带那么多人,两千人足矣。”

    “毛文龙平素骄横难驯,一旦他翻脸……”

    袁崇焕哈哈一笑,不待何可刚说完,摇头道:“自三月我奏请海禁,皮岛所需粮饷不再由朝廷从山东登州直接解发,朝鲜向朝廷所进贡品也不经皮岛海运天津卫入京,一律改由山海关运到宁远近海的觉华岛再行解发,往來商船与此同例,这无异卡住了毛文龙的脖子。东江粮饷已不如先前充足,毛文龙派人索取,我即刻拨发十船,并派本直去了一趟皮岛,手下疑心他冒领粮饷,多有怨言,东江已尽在掌握,毛文龙不敢妄动。”

    程本直起身肃声道:“自古君子不临险地,督师受皇上重托,主持辽东恢复大计,何必以万金之躯赴虎狼之穴?毛文龙凶悍异常,难保不多带人马,那时敌我悬殊,救援不及,岂不有损督师虎威?督师一旦不测,辽东百万生灵涂炭之祸可以想见。”

    袁崇焕见他说得沉痛,莞尔笑道:“他若多带人马,必会自恃人多,疏于防备,更有可乘之机,我当先发制人,岂会容他动手!”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道:“你们可还记得关云长单刀赴会?他独驾小舟,只用亲随十余人,只一句看鲁肃如何近我?何等英雄,何等豪迈!当年东吴兵马当不下十万,他尚敢如此,如今对付区区一个毛文龙,却要巨舟数艘,与古人相比,大觉汗颜。”

    “家言做不得实,不足凭信。督师切不可意气用事,辽东事大,东江事小,还请督师三思。”程本直执拗地劝阻。

    袁崇焕敛容正色道:“我并非专逞一时之气,也理会得你们用心良苦。本直所说东江事小,其实也不尽然。辽东局面守为正著,战为奇著,但恢复之计,只凭守城决难实现。我打算扩建水师,一旦侦知皇太极來犯,令水师出海北上,直捣盛京,便成南北夹击之势,一举荡平辽东。”

    何可刚、程本直二人听了,目光一炽,神情极是向往。何可刚一拍大腿,喝道:“那时便可痛饮一醉了!”

    “岂只一醉,就是醉个十次八次的,也是值得的。偏你这般小气,只醉一次,想是舍不得多沽些酒來吃。”何可刚一怔,随即呵呵大笑。袁崇焕见程本直说笑竟拿捏得一脸正经,也禁不住笑出声來。

    此时,茶味已淡,袁崇焕起身换了新茶,斟与二人喝,何可刚连连摆手说:“可不敢再用了,肚子早已咕咕地叫了,这茶好生奇怪,竟有如此大的力道!末将要告个退,填填肚子了。”

    袁崇焕道:“你只管去,不必在此硬撑着打熬了。”说着淋壶温杯,看着紫砂壶仿佛升腾起一股白烟,茶叶的香气渐渐弥漫开來。他深深吸纳一口,闭目微仰在椅子上,片刻才说道:“建水师说來容易,可是办起來却难。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

    “江南子弟多习水性,招募起來当不会太难。”

    “本直,招募容易,饷银难筹。如今辽东饷银已达四百八十万两,再要向朝廷请饷,怕是已不可行。不说赈灾、修河也要用银子,单说九边拖欠有多少?若不是辽东战事吃紧,饷银怕也不会解发得如此爽利。如何建水师,只有想法子自筹饷银,这就不能再容毛文龙自行其是了。”

    程本直话一出口,已绝唐突,脸色一红,忙遮掩道:“许多年來,毛文龙征收往來商船的税钱,加上买卖人参、貂皮等货物,皮岛的银子怕已堆得如山了,正可用作军饷,只是毛文龙坐拥貔貅,化外称雄,自在惯了,定不会甘心俯首听命。”

    袁崇焕面色一沉,森然道:“那就由不得他了!”

    “督师可是要杀他?”

    “还是那句话,可用则应,不可用则杀!”袁崇焕伸掌劈下,声势极是骇人。

    “该不该先上个折子给皇上,以免朝廷……”

    “事关机密,不可泄露。我有尚方宝剑在,不需再请。”

    程本直还有再说,门外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传來,“督师还沒睡么?”

    袁崇焕抬头道:“是允仁呀!巡营辛苦,快坐下吃一杯。”

    程本直欠身寒暄道:“谢参将好有口福,今个儿可是督师亲泡的功夫茶。”

    谢尚政施礼坐了,一手按剑柄,一手取杯品啜。袁崇焕自幼与他一起习武读书,极佩服他处危不乱的禀性,见他神情自若便知道有紧事而來,却不催问,见他吃完一杯,亲自持壶给他续上。谢尚政端起杯子在嘴边一嗅,轻轻放下道:“东江來人了。”

    “哦?”

    “可带他來见?”

    “不必了,命他呈上书信,下去用饭。”

    “卑职猜想督师不会见他。”谢尚政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过來,袁崇焕拆看了,起身背负两手不住地走动。程本直不知信里说了些什么,只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良久见他微蹙眉头,默然无语,焦急起來,用手偷偷拉一下谢尚政的袍角,不料谢尚政并不理会,自顾吃茶,便忍不住问道:“督师,可是出了什么事?”

    “并沒有什么大事,毛文龙要改在宁远相会。”

    程本直大喜道:“如此最好,督师的安危可以无忧了。”

    谢尚政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淡然道:“你欢喜得早了。”

    “早什么?到了宁远他岂敢造次?”

    “他不会來的。”袁崇焕朝谢尚政点头微笑,将手中的书信抖得哗哗直响,“他是在试探我。”

    “试探?”

    “不错。他想试探我的胆量,推测我的意图。他已來宁远见我,当时定下岛山之约,他断无再來宁远相会之理,言称要改换地点不过托词而已,我若答应他,是不敢赴约岛山,有胆怯之嫌且无诚实之心,他必然有所疑虑。”他与谢尚政对视一眼,命道:“传令來人,命他即刻回去复命,岛山之约不变。”

    “那、那不是自投罗网?”程本直惊得声音有些变调,结结巴巴地急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尚政伸手在他肩上一拍,起身告辞。

    袁崇焕看着他的背影自语道:“知我者,允仁也!毕竟是一块儿长大的,瞒不了他。”转头又对程本直道:“犯险而行,必有奇效。你也该读读兵书,不能老是埋怨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其实秀才有秀才的理,当兵的也有当兵的理么!你从军久了,自然就会省得。”

    程本直挠头道:“督师,古人说:兵者,诡道也。想來领会起來本是极难的。那毛文龙曾來宁远参拜,为何当时不趁机擒杀,还要这般大费周章?”

    “在宁远杀他容易,可安抚东江将士难;到皮岛杀他难,可安抚东江将士容易。毛文龙不过是一个卤莽的匹夫,本看不在我眼里,我所看重的还是数万东江将士。我是担心在此杀了毛文龙,东江将士不知内情,激为兵变而成残局,难以收拾。今后再难借重他们攻御后金。”想起五年复辽大计,袁崇焕心头便觉沉重起來,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次日,辰时不到,袁崇焕一身簇新的二品锦鸡冠带來到岸边,龙武右营都司金鼎卿早已从三千水军里挑选了两千名武艺精熟的兵卒,分乘三十八只战船,居中一座十几丈长的虎头朱红楼船,桅杆高耸,龙旗飘扬,中央建起两丈多高的大纛旗,赤金流苏,明黄镶边,月白底色,上面大书“钦命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袁”一行斗大的黄字,旁边用乌丝绣出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迎风飘舞,猎猎有声,或舒或卷,那只猛虎似是在半空的云端翻腾跳跃,端的是威猛无比!旗下设了帅座帅案,船头两边赫然安放着红衣大炮和佛郎机炮。袁崇焕率副将汪翥、参将谢尚政、都司韩润昌、推官林翔凤、书记程本直等人依次登上大船,威风凛凛地居中坐了,韩润昌双手捧着尚方宝剑侍立一旁,其余众人各在周围簇拥。袁崇焕朝着岸上的何可刚等人点一点头,传令拔锚起航。

    此时,东北风已起,各船扯起篷帆,劈波斩浪,向东南驶去。舵工水手轮班歇息,昼夜船行不止,次日近午时分,已过了桃花岛、觉华岛,驶入深海,眼前碧波澄浪,一望无际,涌起千条白练,浪花如雨,飞珠溅玉,湿颊沾衣,有几点溅到于承珠面上,冷沁沁的令人精神一爽,成群的海鸥和一些不知名的水鸟上下飞翔,捕鱼嬉戏,远处依稀可见点点的海岛小山,极目而望,海天连接处烟雾迷茫。袁崇焕豪兴大发,手捋三支细须,不觉朗声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半晌感慨道:“大好河山,难怪后金的那些贼子垂涎已久,不知这外患一起,要有多少生灵惨遭涂炭?”吩咐笔墨伺候,程本直从筒瓦形地砚盒里小心地捧出一方筒瓦形砚台,铺纸磨墨,袁崇焕濡笔在手,俯身沉臂运腕,转瞬之间已写满了一纸,却是当年宁锦大捷后遭阉党弹劾离别辽东时的旧作――《边中送别》。这首诗慷慨激昂,沉郁顿挫,程本直早已熟记在心,轻声低诵:

    “五载离家别路悠,送君寒侵宝刀头。

    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任去留。

    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

    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

    点头道:“督师的这首诗固然极好,可是时过境迁,尾联怕是需改一改了。此去双岛收复毛文龙,便可建起水师大营,那时水陆并进,边尘已收,督师又有何可愧的?”随即转头对谢尚政笑道:“允仁兄,小弟此言可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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