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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天行道 正文 第十三章 玄都

作者:铜声马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19-09-02 12:08:35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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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旸帝都,好大一座城。

    弃站在城外高岗俯瞰,但见数条大河自天外而来,斜刺里却横出这城,巍巍入云,将那波澜尽数遮断。

    城中道路四通八达,屋舍井然,参差住下数十万人家。

    中央一危楼,上悬日月,斜指天际。

    楼之正北,金碧辉煌,一片森严气象,想是那元旸皇宫了。

    弃自西而来,入的是涌金门。

    这涌金门乃是水陆两道城门,陆上百族往来,水中船只如织。

    城高数十丈,皆以巨大青色条石垒成,墙上兵士跑马巡逻,号令之声不绝。

    城门却不甚宽阔,人流至此益发摩肩擦踵,然疏导有序,并不拥堵。

    弃方行至门前,腰中残破猎刀竟凌空飞出,“啪”落在门旁一巨大石墩之上,背后箭镞也索索作响。

    立时有兵士过来察看,见弃一身猎户打扮,并不为难,便要取刀放他入城。

    却原来那石乃一磁石,身怀金铁从此处过,难免显露痕迹。

    便在此时,蹄声急促,几骑快马竟从城内冲出,有躲闪不及的贩夫走卒,将货物撞洒了一地。

    众人正乱糟糟骂咧咧,即有兵士过来呵斥:“拿云师火急公干,尔等勿要聒噪!”

    “拿云师”数字,众人却皆是知晓,各个惊骇闭嘴,收拾那一地狼藉自奔前程。

    弃警醒抬头,只见那一众骑手身着云纹大氅,赤金覆面,气势夺人,自身旁急急掠过,一出西门便纷纷折而南下。

    弃足下发力,跟了过去。

    那拿云师众尽皆骑得好马,弃藏匿行踪一路疾随,落后数十丈。

    途中岔道陆续有其他师众相遇汇集,半个时辰后,来至一处,却是帝都西南一处荒山。

    那荒山现出一个巨大坑洞,周围石崩木折,似是被巨物撞击后产生。

    坑洞深不见底,有森森黑雾溢出。骑手领头一人,面笼寒霜,不正是那姬崖孙?

    姬崖孙身后,有数名重伤的拿云师众,躺在地上**不已,余人正在全力救护。

    看来他们已与坑中之物交过手,且吃亏不少。

    姬崖孙自腰间取出一物,投入空中,竟是一面古镜。

    古镜冉冉升空,绽放出大日般血色光芒,血光直冲坑底,欲要驱散层层黑雾。

    突然,一道浓浓黑雾如巨蟒般挟巨力自坑底激射而出,竟欲击退血光、摧毁古镜。

    古镜光芒大盛,两股神力在空中相撞,冲击余波将一众骑手纷纷掀落马背。

    姬崖孙大大错愕,因为这三才灵通鉴乃上古神物,高人赠予,元旸世界罕逢敌手。

    摄定心神,姬崖孙连结手印,镜上古老符纹显现,血光更盛,令人不敢逼视。

    黑雾却全不畏惧,也变得越来越粗壮,内里隐隐浊流激荡,抵挡血光巨力。

    姬崖孙与黑雾对峙,倾尽全力。

    弃不愿乘人之危,但心中执念翻滚,手中弓箭已经不受控制。

    “拿命来!”弃用尽全身力气,一箭射出。

    那箭在空中分为六支,分取姬崖孙上中下三路,箭镞破空之声骇人。

    然离姬崖孙尚有五六丈距离,箭镞便已被空中巨力消融,化作一缕青烟,弃目瞪口呆、心下凛然。

    以现今自己的力量,满弓一箭,足以摧山裂石,但在仇人面前竟如蚍蜉撼树。

    弃有所不知,姬崖孙出身云旸巨族,自幼天资聪颖,加上一些不为人知的机缘,年纪轻轻已突破既济小成阶,与自己的实力确有天渊之别。

    骑手中,数道身影疾如闪电冲向弃,弃好似浑然不觉、兀自神伤。

    兔起鹘落间,奇变突生。

    黑雾借姬崖孙分神之际,突然发难,骤然暴长,竟要生生吞下古镜。

    姬崖孙大惊,刺破眉心,以道血一滴加持古镜,古镜冲破黑雾束缚回到姬崖孙手中。

    谁知此举竟是黑雾诡计,趁姬崖孙全力回收法宝,黑雾突然脱力,竟掉头直奔弃而来。

    骑手在半空中被黑雾冲撞,纷纷坠地,抬眼处弃已被掳走。

    “不用追了,此物甚是狡黠,速速回防宫城。”姬崖孙引一众骑手离开。

    黑雾坠地,弃才发现把自己掳走的竟然是一坨——

    屎!

    准确的说,是一团像屎一样臭烘烘的泥巴。

    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这坨屎竟然大咧咧走进了葫芦里,就像散完步回家一样。

    //

    楼头问天,天意从来高难问。

    壶中忘机,机缘何必求不得。

    天机楼,楼高百丈、浑然一体,不知何时何物生成,明明透体漆黑,却隐隐泛起五色华光。

    楼体弯曲,似弓背入定老僧,又似蹲踞蓄势巨兽,楼顶天生一穴,穴中嵌有一珠,日照则晦月映则明,仿佛通天巨眼,睥睨众生。

    楼就这么黑魆魆杵在帝都中央,正对着元旸帝宫,自有一段无上神秘威严。

    天机楼内,旸帝一身便服,双眉紧锁来回踱步,近侍寺谷俯首帖耳肃立一旁。

    异物频现,旸帝再次登楼询问。

    那黑帘之上光芒乱舞,现出元旸山河图。图上现出一团黑气,自极西之地散出,向东而来。

    所过之处又时有小股黑气自虚空缝隙中冲出,似是与之呼应,竟渐近帝都。

    “却是那魔物未灭,如今卷土东来?怪不得这半月间,已有数起异象现世,这却如何是好?”旸帝心中思忖。

    黑帘上光芒消失,陷入如死般沉寂。

    “莫非天意如此,竟已无办法?”旸帝跌足叹息。

    楼中金钟鸣响,金牌翻滚,却是旸帝所问,不可回答,催促旸帝离开。

    只因这楼中规矩,已浇注在那金牌之上,谓之“四畏四毋卜”:

    畏因毋卜果,畏去毋卜来,畏生毋卜死,畏有毋卜无。

    旸帝礼毕离去,心下翻滚不定,召寺谷上前:“传姬崖孙。”

    //

    旸帝寝宫,旸帝已换常服。

    姬崖孙匆匆入殿:“下臣姬崖孙,拜见帝君。”

    “爱卿免礼。今日如何?可还是那巨狼作怪?”

    半月前,姬崖孙回朝次日,那西囿中不知何处竟蹿出数匹巨狼,公牛般大小,毛色锈黄,却在脖颈上有一圈银白色鬃毛。巨狼却不食人,但以杀戮为乐,将那西囿虞人及看守兵士尽皆撕做碎片。

    夜半,群狼竟来至城墙之下。

    巡夜兵士但见黑暗中森森巨目,听闻凄厉长号,肝胆俱裂,连连击鼓示警。

    姬崖孙率那拿云师众赶到时,巨狼已开始攻城。好在城高壕深,巨狼未能轻松跃上。

    然此时头狼生出一计,令一狼先行跃起,次狼在空中踩踏前狼背脊,竟凌空飞渡百十丈落在城墙之上。

    众狼纷纷仿效。

    拿云师众与巨狼展开恶战。这巨狼刀枪难入,牙爪如钢,纵是修行之人,也绝难抵挡,片刻间竟连伤数十条人命。

    寻常野狼弱点只在腰腹,这些巨狼腰腹却坚如精钢。

    还是姬崖孙偶然发现,那巨狼弱点藏在那鬃毛之后,击打时巨狼会恐惧避开。

    乃以那三才通灵鉴映照月色,幻化头狼虚影,令狼群疑心,引头狼愤怒,趁机全力攻击那白色鬃毛后巨狼心脏,方才将其一一歼灭。

    以车马将巨狼尸身拉至西南方荒山,浇上桐油掘坑点火,连烧十日依然不灭。

    今日西南方又有警讯,有人见空中一团黑球落入山中,山崩地陷。

    旸帝以为与巨狼有甚关联,故此一问。

    “今日却不是那巨狼,而是另有妖物。激斗一番,那物竟然遁入玄都山。下臣顾虑皇都安危,急急返回。”

    “却不是那巨狼……这半月间异象连连,乃至民心惶惶,云君可有对策?”

    姬崖孙目光闪动,旸帝会意,屏退旁人。

    姬崖孙伏地拜奏:“帝君,下臣反倒觉得,这是一个廓清宇内重整河山的绝大机缘。”

    “姬爱卿,此话怎讲?”

    姬崖孙起身,凑近旸帝耳语,旸帝神色自疑惑、纠结而慢慢舒展,思索片刻,以拳击膝,竟似下了绝大决心:“姬爱卿,你之所想,甚得朕心。便依你计谋行事!”

    //

    昆仑玉京宫内,于问问取出离朱泪,弃在沉沙海的一举一动浮现虚空。

    “师尊,弟子功力有限,离朱泪碎片所能见到的便只有这些。”

    “此子深不可测,但愿我自剑阵中救出的不是我昆仑的敌人。”说话的正是昆仑掌门涵虚子。

    “师尊,我……”

    “问儿,你可是担心令妹安危?”

    于问问心事被师父看破,难免害羞:“嗯。我也想动身去一趟帝都。”

    涵虚子沉吟片刻:“如此也好,你可挑选七八名得力帮手一起上路。”

    一个时辰后,于问问与八名高阶弟子在山门前向各位师尊告别。

    “带上为师的昆仑白羽,及时通报消息。”白光一闪,一物自涵虚子掌中飞出,落入于问问腰间,却是一支晶莹雪白的羽毛,羽柄处闪耀蓝色光芒。

    “问儿,这元旸帝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你等务必小心行事。”

    “谨遵师尊教诲!”这白羽与令牌皆是掌门信物,内藏昆仑机密,从不轻易予人。于问问心中感动,跃上飞槎,向师父拱手作别。

    目送一众人消失在天边,涵虚子心中竟若有所失。

    //

    弃思想方才与姬崖孙交手点滴,觉得实无万一胜出之可能,神思恍惚,在那荒山之中竟然迷路了。

    弃七岁起便再未迷过路,今日却在这荒山中转了足足一个时辰。

    “连你也来欺负我!”

    弃心中忿恨,一抬手将身边碗口粗一棵树击折,随即高高跃起,这才发现这山确实有古怪。

    这山并不高,不过周围丛山谷地之中一个小丘,却似馒头般浑圆。

    道路如蛛网,每个路口所植树木竟十分相似,郁郁葱葱挡住视线,极易使人迷乱,倒像是有人故意开出。

    一旦清醒,只一炷香工夫,弃便走了出来。

    此时一阵大风刮过,空中竟下起了黑雪,还飘来一股极浓烈的焦臭味道。

    “这却是什么东西?”

    弃从未见过黑色的雪,不自觉将那物抓一把在掌中一撮,却哪里是雪,不过是大块黑色的烟尘。

    循着那焦臭味道,弃来至一个大坑。

    坑中横七竖八摆着数堆灰烬。

    坑灰已冷,应该是多天以前烧剩。大风一扬,残烬飞起,便是那黑雪了。飞灰已大都去往风中,独留坑底一堆中一小段,竟还在微微冒烟。

    便在此时,弃体内那“风箱”动了起来。

    这里烟尘满天,弃连忙屏住鼻息。

    然而那“风箱”竟将他的呼吸重新打开,似乎很享受那焦臭气息。

    弃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似不受自己控制。

    那“风箱”本就古怪,“风箱”背后,难道竟是一物寄生自己体内?

    弃不由得头皮发麻:此物何时进到自己身体?何时开始竟可以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行动?弃已无暇细想,因为那物正指挥他的身体跳进那大坑,一步一步向那一小截冒烟的东西走去。

    走近了,弃才发现,这一截似乎是动物残骸,上面还残留几缕似长鬃般银豪。

    体内那物竟要他蹲下,将那焦臭残骸打开。

    弃拼命反抗,但那物力量强大,竟完全占据上风。

    弃的恐惧达到了巅峰,脑袋瞬间“嘣”的一声陷入了空白。

    他醒来时,动了动手脚,身体竟然回来了。

    他开心至极,一跃而起,却随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那地上赫然一段被锯开的皮肉,一颗稀烂的心脏,旁边竟还有自己那把残破猎刀。

    这心脏内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东西哪里去了……

    弃脑中依稀现出一幅图景:

    那是一团带着浓厚腥臭味的青黑色血块,竟然在那颗已经没有生命的腐烂心脏中突突跳动,那一缕缕烟尘不过它散发出来的气息。

    自己却如一只饿狼般贪婪地吸食着那气息,待那气息变得微弱,竟将那血块完整吞入了腹中。

    那“风箱”动作得更沉稳有力,身体也满是能量,它们的主人,此刻一定正在享受方才的那一顿美食。

    它如养猪般将我养肥、变壮,只为吞食我时更美味!

    弃突然极度厌弃自己的身体:既不属于我,你也休想得到它。

    他高高跃起,在空中脱力让自己倒栽冲下,可笑的是,在要着地的瞬间,他的身子竟然自动翻转过来,毫发无伤轻轻落地。

    他拿起猎刀对着自己一顿狂扎,要么扎偏,要么扎到身上的是刀柄。

    他突然卡住自己的脖子,用手指拼命扣自己的嗓子眼,想让自己把那东西吐出来,然而,一切不过徒劳。

    弃终于疲倦了,好吧,我不吃不喝不动弹,我与你一起消灭在这世间,可以吗?

    不行!弃似乎听到那物在脑中嘲笑。

    “风箱”随便动几下,那天地之间的元气便滚滚而来。

    更要命的,那手自会去抓,那嘴自会去吃,那肚肠自会去消化,而这一切,都与弃无关。

    弃误食那骄虫卵已月余,骄虫将他经脉骨骸重塑、在他体内开出那“风箱”,也已近半月,如今竟已可以开始通过经脉骨骸控制他的行动。

    只待到达一处元气充沛的安全之地,便舍掉他这肉身,破腹而出。

    弃所吞食,乃那狼王元神。

    那狼王已修行数万年,元神凝成实物,被那骄虫探到,急急驱使弃前去吞食,不想却令弃生出厌世之心。

    弃便躺在那坑里,一动不动,不知过去多少时日。

    直至被一众农人唤醒:“诶,兀那少年,躺在坑中作甚?快快出来,我等要将这坑填了。”

    农人七嘴八舌,“这玄都山还真是邪门,哪里冒出来这……我等速速填完这坑,早些离开。”

    “你有所不知,这地方原本就古怪……”

    从他们口中,弃知道,此地名为玄都山,乃古时一废弃法坛。弃迷失处,便是那坛中央。将那些巨狼烧化埋在此地,亦有镇压之意。

    弃摇摇晃晃爬出那坑,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只道:你们便将我埋了,埋了多干净,省得我与那物纠缠。

    耳畔却听闻一农人轻声言语:“好好一个少年,为何倒像是丢了魂魄?行事这般颠三倒四。直该去拜拜这玄都山中那石婆婆。”

    那玄都山不过一圆形土丘,山顶却有一块十数丈高圆形巨石,一棵树不知怎的竟生在那巨石之上。

    那树不过手臂粗细,十分低矮,却枝叶浓密披散开来,尤其是那根系异常发达,将整块巨石层层包裹。远远看去,那石竟似一颗脑纹外突的人头,透出几分诡异。

    弃来至此石前,忽然听闻有歌声自那石中传出。

    弃心中惊骇,细细察看,却原来石缝中竟有一老妪,正在那哼着不知甚小调。

    看见有人靠近,那老妪“噌”一下从石缝中闪身而出,动作竟十分敏捷:“嚯嚯,嚯嚯,乖孙孙,又给奶奶带什么好吃的啦?”

    弃抬眼一看,那老妪满头草屑,浑身酸臭,正张着豁了牙的老嘴,拿着个破碗对着自己傻笑,却是一个疯婆子。

    弃心中怜悯,摸遍全身并无吃食,只得取出葫芦,欲要倒些饮水给她喝。

    那老妪却将葫芦劈手一把抢去,咕咚咕咚饮牛般喝了半晌,把葫芦往地上一扔:“好喝,好喝,这鸡汤甚是好喝……”

    见她这般,弃不由得心想:那农人好糊涂,说我颠三倒四,却要我来拜一个疯婆子?摇摇头便要离去。

    忽听那疯婆子大喝一声:“那鸠,还不飞去?莫待我打你下来!”

    只见她正抬头死死盯着那树,弃顺着她目光看去,树上却哪里有甚鸠,敢情疯病又犯了。

    弃转身离开。

    那疯婆子却兀自不休,跳脚大骂,言语益发凌厉:“你这雀为何恁傻?好端端的窝被人抢了去,你不知把那鸠赶跑,却央我把窝捅了?看我将你这傻鸟一并打下来……”

    弃再回身,仔细看那树,并无鸟巢,然老妪言语中却似有深意。

    弃返身走近那老妪:“婆婆可是姓石?”

    那老妪却不理会,口中只是嘟哝:“傻鸟,傻鸟……”

    弃脑中激荡,如有灵光一闪,俯身长拜,转身离去。

    却听有歌声在身后响起,这次却听得甚是分明:“东南隅,有高枝,雀儿雀儿休踟蹰……”

    歌声渐渐消失,想是那老妪又回到石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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