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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沅好去了小瀛洲。
除了阿肆，她谁也没带。
她一路蹦蹦跳跳，像个真正的小孩儿一样，叽叽喳喳地指着园子里盛开的花儿：“阿肆，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儿吗？”
阿肆不能回答，萧沅好也没指望阿肆回答。
白天和晚上的园子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没了白天花蝴蝶一般穿梭进出的宫婢内侍，晚上园子里的花儿更能肆意生长。
因为摒去了喧闹，花香反而更加浓郁，更加纯粹。
夜晚，让整座王宫都笼罩在温和与沉静中。
萧沅好踏着月色一路往小瀛洲走。
有了阿肆相伴，她不担心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会藏着六公子那双阴毒的眸子。
“阿肆！”
她停下来，回头望着身后笔直挺立的沉默少年，小脸蛋因为跑跳的缘故，红扑扑的。
“你怕不怕有鬼？”
阿肆立在阴影里，身后背着的长剑与他融为一体，夜色笼罩下，显得很诡异，像是一个人长了一个特别细长的脖子。
而脖子的上端，没有脑袋。
这个想法特别可怕，萧沅好连忙摇摇头：“算了，我看你是天不怕地不怕。”
沉默的少年就是恐惧本身，他站在那里，就会让人无端地从心底生出寒意。
这里头当然不包括萧沅好。
她是阿肆的主君，那柄名为飘雪的长剑是阿肆的武器，而她的武器，是阿肆。
萧沅好有了阿肆，就不再惧怕黑夜中窥探的眼睛，她一路欢跳着到了小瀛洲，敲响了楚先生的屋门。
楚先生像是早就预料到有人会来，在萧沅好敲响第一下门扉的时候，就让彘儿打开门。
“果然是十公主。”
萧沅好嘱咐阿肆留在屋外，脱了珠光履，踏着一双素白罗袜包裹的小脚丫，轻快地走至楚先生跟前，跪坐下来。
“先生怎知我要来？”
楚先生盘腿坐在红漆云纹翘头案后，正捧着一卷书在读，闻言笑道：“十公主知礼守礼。某今日向大王进言，让十公主达成所愿，十公主必会踏月而来道谢。”
萧沅好伏在案上，笑嘻嘻地道：“先生说错了，并非是达成我所愿，而是达成先生所愿。所以我今日来，也并非是向先生道谢，而是有事要求先生。”
“哦？是何事？”
萧沅好从斜背着的小荷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这里头是她对京郊一段兰江状况的记录，包括水质、土质、地形、地貌以及农田、村镇分布情况等的详细记录。
楚先生每翻看一页，心中的讶异就增添一分。
他细细地翻到最后，猛地把小册子合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公主殿下，这册子能否借给某，让某誊抄一份？”
萧沅好很大方：“送给先生都行。不过，先生得帮我个忙。”
因为有了这个小册子，楚先生对待萧沅好的态度就添了几分郑重：“殿下但说无妨。”
萧沅好端端正正跪坐着，两只小手乖巧地放在了腰间，面色也严肃起来：“请先生助我筑堤坝，佑万民！”
“堤坝不是好端端的吗？殿下何来此言？”
楚先生虽然厌倦红尘俗事，但他终归是世家子弟，与朝堂政事无法完全分割。
这几日朝堂震动瞒不过他，他也知道，是定国公世子孙驰揭开靳敏堤坝造假一事。但楚先生总觉得，这里头还有他的得意弟子一笔。
在楚先生看来，揭开堤坝造假一事，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大好事。
但既然查明几段堤坝是用稻草填的，再重新造就是了。
等把堤坝造得结实一点，那兰江水哪怕泛滥，也不会再有建春十二年那样的大洪灾了。
十公主所说再筑堤坝，这可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儿，不大好办啊。
萧沅好不死心，拿来纸笔，在纸上涂涂抹抹：“先生请看，这是现今的青龙坝以及两岸的堤坝。这是一段最简单不过的堤坝了，只不过是顺着兰江水水位而来。兰江水涨一寸，堤坝就要高两寸。兰江水涨一尺，堤坝就要高两尺。这也是个大工程。”
“每年光是为此而征调的役夫有多少，拨下去的银两有多少？难道这就不是劳民伤财了吗？更可笑的是，这劳民伤财，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兰江水仍然年年泛滥。哪怕堤坝修得再怎么坚固，也不过是受灾少点儿。百姓仍然苦不堪言啊。”
楚先生盯着纸上的青龙坝与兰江水若有所思：“殿下想要筑什么样的堤坝？殿下如何保证，此次筑造的堤坝，就一定能让沿岸百姓不受灾？”
萧沅好自信地点头：“我能保证！”
她实地考察了兰江之后，发现这兰江跟古黄河差不多。
萧沅好学习水利以及防汛防洪工程的时候，专门查阅了古代防治黄河的各种手段，其中提到了几种堤坝，引起了萧沅好的兴趣。
萧沅好当时还将这几种堤坝的资料全部调出来，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番，因此，她的印象特别深刻。
楚先生迷惑了。
他活了五十多年，自认见过的聪明人不知凡几，就说朝中的御史大夫祁静，那就是个博古通今的聪明人。可饶是如此，楚先生敢说，那祁静的学识眼界也没有眼前这个稚童开阔。
十公主的生母先王后就是个极其聪慧的奇女子。
难道，十公主殿下的聪慧是继承了先王后？
楚先生暗自摇头，不可能啊，这也太聪明了一点，简直智多近妖了。
他盯着萧沅好看的时间长了一些，却不知道，这个悠长和意味颇深的眼神，让对面坐着的小弟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萧沅好几乎想夺门而逃。
楚先生的眼神真是毛骨悚然啊。
他是不是看出她根本不是什么十公主，而是来自未来某个时空的孤魂野鬼？
萧沅好咬了咬舌尖，疼痛让她勉强镇定下来。
不会的，她试探过了，楚先生根本不相信鬼神之说，在楚先生的眼里，她就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搞不好，楚先生现在心里头正在感慨她有多聪敏呢。
萧沅好很快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故作轻松地笑道：“先生？”
楚先生回过神，又瞥了一眼纸上那细细的青龙坝，淡淡地道：“公主殿下想要筑什么样的堤坝？”
萧沅好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楚先生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她很快把摆在楚先生跟前的小册子收回来：“我还没有想好呢，回头想好了再告诉先生！”
今天和楚先生说的够多了，再说下去，萧沅好觉得自己会露出马脚。
她飞快地套上珠光履，匆匆奔出门外，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楚先生哑然失笑：“这孩子，说好了要把小册子送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