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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螭命 第二十一章

作者:残尾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19-08-09 22:45:27直达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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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将认为,叶将军当年过于心软,以至于......”

    “谁给你的胆子!”勾吴侯世子突然出声阻止了熊澜再讲下去,他声音都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什么情况?嬴钺有些疑惑。

    熊澜只是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顿了一顿,见柳玄没有什么反应,继续道:“叶将军纵横捭阖一生,大小战役百十次,未尝一败,却终究败在了这事上。”

    勾吴侯世子脸色有些白,似乎极度不想听到熊澜接下来说的话。

    “侯千乘,城百里;公万乘,城五百里。领兵镇疆,战时勤王。天子持剑守中央,剑锋所指,诸侯所向。这是叶将军最初的目的。可悠悠千年,几经乱世,天子失其重,诸侯掌其兵,乃至于边疆势大,中央势弱......”

    “熊澜!别忘了你也是诸侯之子!”勾吴侯世子尖声大喊,其余少年也回过神来,一个个脸上流露出愤恨惧怕的神色。

    诛心之论!熊澜轻飘飘的指出了目前的形势,就连柳玄也被震惊到,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

    可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大家心里都懂这样一件事,你不说出来,这件事便可以被忽略。就像是面对着一盘棋局,黑子已经纠结成大龙,白字败势毕露,可你心中总有一种错觉---你不认输,黑子便伤不了你。

    但那毕竟是错觉。

    “小子狂妄。”柳玄冷哼一声,“那若是你,你该如何做?”

    “收精兵,制实权,削藩国,平内乱。”

    柳玄若有所思。

    嬴钺明白了他们在讲什么。

    大燕定国之处,并不是现在诸侯镇守边疆的局面,那是边疆尚为各部族统治,有土著有前朝遗族,名义上遵从大燕皇帝,实际上各怀鬼胎,伺机颠覆。名将叶杉率领大军平定各族,太祖将功臣与姻亲分封各地,拱卫大燕。这算是毫无疑问的长久之策,可如今看来,诸侯成了一颗颗毒瘤,扎在大燕这个曾经巨人的身上肆意攫取血食,天下虽大,骨枯脉断。

    楚国是大燕唯一的异姓王爵,地方千里,熊澜却毫不顾忌地撕开大家遮掩的伤口,嬴钺不知是该佩服他的勇气还是骂他疯癫。

    “若我为叶杉,当分大为小,化小为零......”

    “若有叛,当何如?”

    “一人叛斩一人,万人叛屠其国灭其族,杀得千万万,何人敢叛!”

    “哼!不知所谓!”柳玄一甩鞭子,“啪”的一声脆响,熊澜脚下爆起一团烟尘。

    他宽厚的背影走远了,一旁的燕翎卫也紧随其后。

    勾吴侯世子见柳玄走远了,吊着眼角嗤笑一声,熊澜转过头,面色冷冽,“那一鞭子要是抽在你脸上,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笑的这样灿烂。”

    勾吴侯世子闻言立即捂脸。

    熊澜冷笑,拉着嬴钺走开。

    “你别嚣张!早晚要你付出代价!你等着!”

    勾吴侯世子等到熊澜走远了,跳着脚大骂,唾沫四溅。

    他骂的累了,摸了一把汗,狠狠地在空中挥舞拳头。

    早晚让你不能这样放肆!

    “还疼吗?”一道声音不知何时,幽幽地在他背后响起。

    勾吴侯世子一转身,身旁的少年不知何时走了个一干二净,却有一道黑衣身影默然而立。

    那人俊秀的脸上挂着关切的笑,可世子却觉得周围空气都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骨缝里都下起了风雪。

    “狐先生?”他突然感到这张脸有些熟悉,大仪宫中接待外宾的那一幕在眼前闪过,他轻声说。

    “我问你,还疼吗?”狐偃指着他的脸,“那里,鞭子。”

    他一字一顿地道,仿佛世子脸上还存留着那两道鞭痕,被两个他看不起且痛恨的人打的鞭痕。

    世子有些恼怒,不知道狐偃从哪里知道了这些事,他怒道:“你什么意思?关你什么事!”

    “我可以......帮你。”狐偃道。

    “你以为我只要让他们脸上也受伤吗?”世子转身靠近狐偃,眼睛里跳动起怒火,“我要他们死!要他们再也不能放肆!”

    怒火冰冷彻骨。

    狐偃抬起手放在世子肩上,“真巧,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你怎么想的?怎么这么大胆?你不怕柳将军吗?”

    嬴钺急切地三连问。

    他们离开了队列,穿过一道道宫门,走向各自的院落。

    诸侯国世子们的训练场所从燕京外直接搬进了禁宫外围,只因为皇帝说了句“少年阳气可抵宫闱阴冷”。

    路上随处可见忙碌的黄门,他们一见到嬴钺与熊澜就跪下行礼,嬴钺刚开始还感到不适,在云煌就算仆役也没有这样谦卑过,不过后来在熊澜的影响下他也慢慢习惯了。

    “受着就行。人们就靠着这个‘礼’字活着。你若不接受,反而害了他们。”熊澜对他说的这句话被他记在了心里。他暗地其实把年长几岁的熊澜看做了兄长。

    “为了给走神的某人解围啊。”熊澜漫不经心地答到,他看嬴钺一脸关切的责怪,一把按在嬴钺脑袋上揉了起来,“真不知道你这个脑袋是怎么长的,这个时候也能发呆?你说你都在大场合发呆几次了?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嬴钺讪笑,一个小黄门突然不小心撞到了他,手里端着的热汤一下子全泼在了他身上。

    嬴钺被烫地呲牙咧嘴,熊澜腰间天下云在一瞬间倒着甩了出去。

    小黄门哎哟一声跌倒在地,脸色苍白,不住地磕头,嘴里不迭声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奴才该死。”

    天下云虽然没出鞘,可分量也不轻,嬴钺见他被熊澜打得满口是血,心里已经消了大半的气,又见他不住地磕头,心下不忍,拉住了熊澜,道:“行了行了,他也只是不小心。我没事,反正也要更衣了。”

    “再有一次,我让你血溅当场!”熊澜冷冷盯了他一眼。

    “公子宽宏大量,奴才谢过公子,绝不会有下次了,绝不会有下次了。”小黄门又磕了几个头,转身就跑,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又道:“公子注意衣襟里,热汤灌进去可不好受。”

    “还不滚!”熊澜一声怒喝。

    嬴钺以为那是小黄门的关心,没当回事。他摸了摸身上,热汤大部分泼在了铁甲上,只有一小部分从缝隙里渗了进去,只是温度高,倒是没有烫伤。

    他摸索着,突然脸色一变。

    “怎么?里面烫到了吗?”熊澜关心的问。

    嬴钺一脸哭笑不得,他竟然被人用近身这种方式摆了两次道,上次是和佟千祚在市集上相遇时被人撞了一下然后钱荷包丢了,这次被人撞了一下泼了一身热汤还往衣襟里塞了纸条,怪不得那个小黄门提醒他注意衣襟里。

    “我到了,先走了?”熊澜突然出声道。

    他二人的院落在一个方向的两个岔路上,嬴钺道:“那我也回去了,你别忘了小楼和你有约,你俩还要去河边玩呢。”

    熊澜愣了一下,笑着挥了挥手。

    嬴钺目送他远去,伸手拨开甲片,从衣襟里摸出了小黄门塞进去的纸条。

    纸条被热汤打湿了一部分,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速来望犀阁,限时两刻钟,过期不候!

    后面还用小楼特有的笔法画了个可爱的猪头,不过这只猪却长着人耳朵,那是小楼给嬴钺画的“肖像”。

    嬴钺一把揣起纸条,拔腿就跑。

    嬴钺真狠自己没有随身的日晷,可惜就算有了也不能随时随地知道时间。他一路飞奔,喉咙像火烧一样地痛,终于瞥见了望犀阁十分华丽夸张的飞檐。

    他鼓起最后的劲,冲了过去。

    一道寒光乍现,凭空斩断了他一缕发丝,拦在了他身前。

    一个持戟卫士冷冷地注视着他,似乎要吃人。

    嬴钺脸色苍白,嘴唇都在哆嗦着,他感觉似乎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个来回,那柄长戟好像切走了他的魂魄。

    一连串娇笑从望犀阁上飞了下来,这笑声像是什么命令,卫士脸色缓和,侧身让路。

    嬴钺听出了那是小楼的声音。小楼在捉弄他。用一柄长戟吓唬他取乐。

    他心里一痛,不知为什么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他怕泪珠滚落,也怕门口的卫士看到,仰着头走了进去。

    他已经很累了,可还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了上去,爬的短暂过程中他已经消了气,他想着自己不知怎么的就让小楼生了气,这样子让她消消气也好,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好伟大,为了两个人的友谊竟然付出了这么多,眼眶又热了一下子,这次不是委屈不是生气,而是感动。

    他探出头,小楼正坐在飞檐上一脸鬼点子得意的笑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道:“怎么,怕了吧?哼!”

    嬴钺没回话,呆呆地走近,从怀里掏出那张被他小心翼翼地展平了贴身收好的纸条,丢在小楼面前,冷冷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小楼还是笑着看他。

    突然又是一股子眼泪涌上来,嬴钺坚决不低头,他避开小楼视线,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快点说,我还要换衣服呢。”

    他木着脸,心里却像哭了似的,感觉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他想着我一看到你的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跑了过来,还被你用大戟吓了一跳,这是会死人的好不好,可我还是原谅了你,想和你再次一起肩靠肩坐在望犀阁上看烟火......可你却觉得我实在逗你发笑,我付出了这么多,你却只是觉得好玩觉得理所应当。

    他越想越生气,仰着头,刻意不看小楼。

    “没什么,就是耍你玩,现在我玩够了,你走吧。”小楼气鼓鼓地转过了身子。

    一腔怒火冲上心头,嬴钺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他走到楼梯口,小楼在身后大喊:“你有本事就再也别见我!”

    嬴钺愣了一下,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闷着头往下继续走。

    凄凄切切的哭声穿透隔板,似乎瞄准靶子的箭,直直射向他耳朵。

    他咬着牙又下了一步,然后转身“登登登”跑了上去。

    水绿色的衫子随风起舞,飘在一角飞檐上,女孩子红着眼睛,泪水还挂在腮边,“回来干什么,我不想见你!”她大声喊。

    嬴钺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她出了神,听到她说话以为是在问他问题,呆呆地点了点头。

    “呆瓜。”女孩噗嗤一笑,又赶紧收敛了笑容,继续狠狠地盯着他,小声念叨。

    “别......别哭了,是......是我不好。”嬴钺手足无措。他这么说着,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只是一看到小楼哭就情不自禁先承认了错误。

    “我问你,那天为什么不来找我?”小楼用手背抹了抹眼泪,问道。

    “哪天?”

    “我约你去青骢湖的那天!”小楼咬牙。

    青骢湖......嬴钺响了起来,就是遇到佟千祚的那天,还被偷了钱荷包!怪不得总觉得忘了点什么,原来是这个!

    “我在市集上碰到了你弟弟,佟千祚,他拉着我去玩了......所以就......”

    “所以就忘了我?我弟弟比我要是你的好朋友吗?”小楼柳眉倒竖。

    嬴钺一脸尴尬,然后突然伸手摸进胸甲,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木偶。

    那是他那一天在市集上买到的木偶,像极了小楼的木偶。

    他从买回来之后就一直随身带着想找机会送给小楼,可那天之后小楼就疏远了他,路上远远看到他也转头就走,根本不给他送出去的机会。

    小楼疑惑地看过去。

    鹅黄色的衫子,乌蝉翼般的发丝,的确很像小楼......就是这木偶脸上,嘴唇的丹蔻糊了半张脸,点在眼眶处充作瞳孔的黑墨也涣散开,整个一“小花脸儿”。

    “你那意思是,这是我?”小楼把木偶举到自己脸旁边,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木偶凌乱的脸和她粉雕玉琢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嬴钺红了脸,伸手想抢过来,却被小楼在手背上拍了一记,躲了过去。

    “勉强收下了。”她揣起那个木偶,“我问你,还敢不敢丢下我不和我玩了?”

    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水绿色的衫子在风中飘荡,嬴钺突然想到他俩初遇的那个夜晚,望犀阁上女孩子问男孩子“你会不会忘记我?”

    不会,此生都不会了。

    “呐,你觉得我今天好看,还是以前好看?”小楼突然有些羞涩的样子,捻起裙边,笑着问嬴钺。

    她今天是水绿色的衫子,不是鹅黄色。

    “今天好看。好看的像风似的。”嬴钺诚实的说。

    “哈,呆瓜,哪有这样的比喻?”小楼开心的笑了起来,她拍拍装着木偶的腰间的袋子,“今天就原谅你了!以后不管看到谁都不能忘了我,听到没!”

    “听到了。”

    小楼还觉得不放心,凑到嬴钺身边,拉起他的手,小指相勾,“拉了拉了勾,反悔是小狗!反悔是小狗!”

    她还念了两遍。

    嬴钺眼里心里此刻都是那截洁白如玉的小指头,勾住他的手,仿佛勾住了他此后的一生。

    他心跳加快了。

    小楼突然松开了手,一拍脑门,连声叫道:“完了完了完了,我答应了熊澜要去河边玩的,我竟然给忘了!”

    她摸了摸嬴钺的头,歉意道:“乖,姐姐明天和你玩啊,和你玩一整天。”

    她成功占了嬴钺的便宜,没等嬴钺反应过来,就丢下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跑开了。

    “噔噔蹬蹬”下楼梯的声音敲在嬴钺心里。

    他突然讨厌起了熊澜,前所未有的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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