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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馆后，光线已经微暗。
唐真见西边地平线那处，深远的云幕将夕阳吞进地球的另一端。
天，是粉色的。
闵辛已经借口找男朋友回学校了，此刻只有尹明珠在外面等着。
“唐真，你干什么呢？”
尹明珠曲了曲膝盖，脸挤到了唐真旁边，奈何看不见相机里的一分一毫。
唐真撩了下额前挡住视线的头发，抬胳膊将旁边人推搡到一边，“让让让，你别碰我，老子对不上焦了。”
“你不是学设计的么，怎么还拍起照了？”
“兴趣爱好，不行吗。”
“行吧，我又不懂你们这行。”
尹明珠一直觉得他们搞艺术这些人，神神叨叨的，一个比一个怪。
记得高中的时候大她们一届的里面有那么一个神仙，现在连唐真都变这样了。
不懂，不懂。
“闵辛走了吗？”唐真问。
“早就走了。我不知道为啥，你这个新室友好像很不待见我。你见她刚看我那眼神没，我贼害怕，跟我撅断了她口红似的……”
尹明珠回想了一番，又忍不住问：“你知道她为啥吗？”
唐真上下打量她几眼，又盯着她脸看了半晌，舔了舔嘴角，“你真要我说么？”
“说。”
“说完你别打我。”
“我不打。”
“那我说了。”
“别废话，说。”
“怎么说呢，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她这人，在国内美术最高学府本科毕业，心气自然是比较高，今儿个一见，看你这衣品，这妆化的，她可能觉得你这这人不入流吧。不入流是啥意思，就说白了就——”
“土。”
“……”
你听听你这说的还是人话么。
尹明珠：“行，我看你是我从小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我不跟你计较你攻击我这事儿。”
唐真：“……我哪儿攻击你了？”
尹明珠跺脚，“你都拐着弯的骂我审美有问题了你还不是攻击么！……你这个人，你不行。”
唐真：“……”
尹明珠捋了捋自己花花绿绿的刘海，转而又嘿嘿一笑，“好真真，那你能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变成一个优雅矜贵、又不失知性的时尚女人么？”
“……”
唐真眼皮子一跳。
她淡淡瞥了眼，伸手就捏上尹明珠耳垂上挂的金属：“先把你这俩风火轮给我扯了。”
“再把你这头彩虹毛给我染的正常点。”
“……”
“哟，刚没看出来。你这头发，对着马卡龙色卡染的？还挺高级。”
尹明珠一脸见鬼的扯了扯嘴角，翻着白眼把唐真捏着自己头发的那贱蹄子掰开，心疼的捋了捋自己花高价烫的头：“行了行了，你可闭嘴吧。几年没见，你这嘴巴还是臭的一如既往。”
唐真摸了摸自己嘴唇，“还行吧？”
“你这是自我感觉良好。”
“……”
尹明珠费了点功夫才把头发整好。
她伸着胳膊勾上唐真脖子，换上了多年以前学生时代的称呼：“真哥，几年没见了，今晚咱铁子俩喝个酒去呗，好好叙叙。”
“随你。”唐真翻着相机里的照片。
“上哪，你说。”
似乎被那声阿真叫出了几声情怀，唐真脑子一抽，跟了句：“老地方。”
话音一落，尹明珠似乎也愣了一下。
两人同时侧眸，心照不宣的碰上了视线
…
…
117路公交车磕磕绊绊的行驶在公路上。
车里边没坐几个人，安静得很。
只有路两边长歪的树枝子敲打车窗玻璃的声音，噼里啪啦的。
唐真面朝西边站着，盯着头顶那横杆上晃动的牌子，里面塞的纸写着两行：
看男科，到同济
一个字，稳。
唐真微微抽了下眼角。
这都多少年了，广告词还没换。
她眼皮一垂，目光又落到对面那俩并排着的塑料椅子上，后面写着“孕妇专用座”的字样。
无声的画面一帧帧播放起来，像一场默片。
几年前，那位置上曾坐着一少年，头发颜色偏浅，像是烫过，有些长，微微发卷。
他身穿着美院附中的白色短袖，一条腿曲着，脚踝垫在另一条大腿上，低头抱着一个速写板，垂着眸子在画些什么。
隔着两排空座的正前方，还有个女孩。
那姑娘倚的歪歪斜斜，身体与椅背成四十五度角，整个坐成一种古怪又别扭的姿势。
她手里拎着个小镜子，高高举在脸前，攥着支小礼品店里几十块钱一支的口红涂的有模有样。
目光却擦过耳畔的发梢，偷偷盯着镜子里那半个小小的人。
他抬起眼睛的那一瞬间，公交车猛的一刹车，晃了一下。
那姑娘手一滑口红直接顺着嘴角划到了耳畔，脑门还磕在前座的椅背上，紫了一大块。
再回头时，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她视线顺着后门出去，在陆陆续续下车的学生们里拼命找那个背影——
“美院附中，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车身一晃，唐真拽着头顶的拉环稳住脚，眼睛下意识地朝后门看过去。
奈何只有零星几个中老年人慢吞吞的走下去。
哦对，今天是周末。
这里是京郊的老城区，相比市区显得更有年代感一些。马路左右两边一来一回加起来只有四个车道，附近是大学城，这条街道平日没什么大车，只有自行车和小电驴，以及公交车。
路面上的沥青黄的厉害，偶尔有几处青色的，很容易辨认出来是后期施工填补的。
“唐真，你还记得咋走吗？”
尹明珠踩着马路牙子晃晃悠悠的走猫步，望了望眼前看不见尽头的街，记忆有点模糊。
唐真穿了条巨肥大的裤子，走起来扇风。
她手抄着裤兜，朝周围看了两眼，点头道：“还有点印象，跟我来。”
两人顺着大道走了约莫一百米，从一个小胡同往里转。
附中旁边是居民区，房子都是那种八九十年代留下来的五层小矮楼，家家户户窗户外边镶着铁笼子，偶尔几家上面摆了几盆花。
那楼隔音效果不是太好，能从窗户里飘出来炒菜的声音。
唐真走到一家小卖部面前，停下。蹙了蹙眉，觉得有些不太对，但又想着是这么位置没错，回头朝尹明珠确认道，
“是这儿吧。”
“……”
尹明珠嘴唇动了动，仰头看着那楼上边贴的楼号，抠了抠眼角：“我怎么觉得，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