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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灯火，万家璀璨。
这是一个茫茫大雪之夜，京城百万人家都已经安然熄灯入睡。然而身为内阁首辅的杨字行却独乘马车，寂寂出门。
车辕碾过厚雪，辙印深深，不多时，便被新落下的大雪覆盖。年逾花甲的杨字行在无灯的马车内，寂然叹气一声。
“这一场大雪之后，不知道，天下又生多少变化。”
***
暗夜深沉，禁宫一殿，依旧灯火辉煌。
九五之尊此时正细细翻看着适才锦衣密探传承上来的群英会密折，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声叨念道：“曹秀贤啊，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皇帝怔怔神思，没多久，门外就有老宦官轻细嗓音响起，“皇上，杨首辅到了。”
“进。”
雕龙刻凤的檀香木门缓缓开启，无声无息，杨字行脚步轻落，快步来到皇帝面前。
“杨爱卿不必多礼。”皇帝低头看着密折，也不抬头，挥挥手，示意杨字行免礼。
“谢皇上！”杨字行抖擞精神，朗声应道。
皇帝摇头笑了笑，起身绕过书桌，带领首辅杨字行走向偏房入座，“杨师傅，无人之时，就别这般多礼了。”
在皇帝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杨字行便作为少傅，教习太子，经略天下，几近十载。故而，两人一直关系融洽，颇有深情。
杨字行笑了笑，不以为意，自己都是官场老人了，该懂的都懂了，难道皇帝给自己一份谦礼，自己就真敢少了礼节吗？“皇上深夜召唤老臣，不知有何要事？”
皇帝遣退左右，捧着一杯江南道上贡来的雨前龙井茶，深深饮了一口，“杨师傅，天弟遣密探给朕递了一封信，上面说，他在江湖群英会上招募到二百七十六名江湖年轻俊杰，准备带入西北边军，重振边军之威。这样，一来，可以将江湖势力引入朝堂，抵御西厥入侵，二来，能在西北形成庞大军力，镇视中原藩王。”
杨字行低头沉思，江湖不入朝堂，这话他也曾听过，可是，没想到唐凌天居然做到了引江湖之力入朝堂军伍，“皇上，剑皇这般行事，不怕引起江湖势力的反扑吗？”
“我国江湖势力强大异常，哪怕是西厥、北蒙、东慎的江湖势力，远没有我国江湖势力之长久强横，如果那些江湖宗派的杰出弟子战死沙场，说不定那些宗门之内的老怪物会跳出来，将怒气通通撒在京城。”杨字行深谋远虑，身为首辅多年，对中原江湖也或多或少有了解，朝廷之上，曾有过多次文官武将讨论整顿中原江湖，但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惹不得！
当年朝廷出兵灭了江南道一个宗派，便有江南白衣只身杀入禁宫，凶威滔天！那也只是一个江湖上的天人之境强者，如果引出那些传说中的天地境强者，那怕整个皇宫都不够别人掀的。
“无妨。”皇帝笑着挥了挥手，“天弟是以江湖宗师的名义召集起来的，算不到朝廷的头上来。”
杨字行哦了一声，心中依旧忐忑。
“天弟十年前辞去辅国大将军一职，便游历江湖，多多少少积攒下了宗师名望，说起来，我这当哥哥的，都有点羡慕自己弟弟能横刀纵马江湖路的快意潇洒了。”皇帝朗声笑道，颇有几分剑皇扛剑大笑的风姿。
“江湖入朝廷。这近三百的江湖武人进入西北边军，我想，多多少少还是能掀起一些风浪来吧。”皇帝絮絮自语。
杨字行在一旁边听边思考，不多时，心中便浮现出一个让自己都惊讶的结论，“皇上，您该不会是想......”
皇帝笑颜看了一眼杨字行，阖眼说道：“十年了，朕坐上这个位置十年了，该把椅子上的刺给拔掉了。”
杨字行陡然一惊，背心顷刻冒出冷汗，良久，才鼓着勇气，颤声问道：“皇上，难道天下三十年的安宁，长了吗？”
“三十年对一个国家来说，长了吗？”皇帝笑着反问。
“不长。”杨字行应道。忽而，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大大小小的联系，十年之前，唐凌天在葫芦谷大败而归，又在开平王的施压之下，主动辞去辅国大将军一职，当时庙堂之上很多人都为唐凌天所不值，如今想来，当年唐凌天辞官一事，完全是这两兄弟私底下的谋略。
十年前辞去一品大将军，游历江湖，唐凌天就是为了让引导江湖力量入朝廷！然后待到时机成熟，或者说，等到西北边军在开平王的遥领下大败一场于西厥，那皇帝就有正经理由将唐凌天重新送回西北边军统帅的位置！
那之后，有了江湖力量进入的西北边军，就可以说只是唐凌天的大军了！然后西北边军在兵锋反指，遥对中原藩王。那......削藩，会不会成功了？
杨字行满心慨然佩服地看了一眼皇帝，只见其闭眸含笑，微有胜券在握之情。这一计谋，在十年之前，皇帝刚登上皇位，就已经开始实施了。也就是说，十年之前，皇帝就已经开始准备削藩了。
“皇上，那三公前些日子所提的要设立军机三阁，老臣看来，就一定要设置了！”杨字行斩钉截铁说道。身为臣子，揣测圣心是主要，那其次就是要为圣上出谋划策。杨字行能想通其中关键，自然而然第一时刻要辅助皇帝为以后谋划。
“杨师傅，你觉得能行吗？八大藩王会这么简单答应吗？”皇帝瞟了一眼杨字行，有些意兴阑珊。
在三公所呈上来的密奏里面，军机三阁的建立，首要任务是处理边关军伍，次要目标是在军政上架空压制皇帝的八王会谈，逐步分解藩王势力。
杨字行沉思片刻，“必须行！”
皇帝好整以暇看着难得有怒颜的杨首辅，问道：“为何？”
“如果不行，那奔赴边关的江湖都会陨落在军伍战争之中！那结果就是，剑皇不仅在朝堂之上永远销声匿迹，甚至在江湖之上也没有容身之所！”
皇帝怔怔看着杨字行一番激烈言论，面色颇不平静，久久不语。
藩王可以死，边军可以死，但是兄弟唐凌天绝不能死！
这是身为其大哥的唯一要求！
杨字行明白皇帝神色变换的缘由，接着说道：“军机三阁管理边关军伍，可以说是对剑皇在西北边军中的强大背后助手。反之，如果没有军机三阁，不仅是八王会谈会阻止陛下您帮扶西北边军，甚至开平王会暗地里对西北边军出手。”
皇帝神色慢慢恢复平静，淡然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杨字行胸有丘壑，年轻时曾在朝堂上为先皇粉饰天下出谋划策，可现在面对削藩一事，心中也要惴惴思量，不敢轻下判断。削藩一事，不仅事关朝廷和皇位，更事关天下百姓，不容有失！
良久，杨字行说道：“皇上，依臣之见，剑皇重新入主西北边军是一步，设立军机三阁是一步，但对削藩仍有不足。八大藩王虽然这么多年老老实实对朝廷进贡，但是私自在封地里征税也不占少数，既然陛下决意削藩，那一定要在全国经济上大刀阔斧改革，第一步就应该从经济上压制藩王势力！”
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颇为赞许看着杨字行，忽然说道：“朕如今也是四十有八，大皇子也在前年及冠了。朕打算......”
“明年开春，就敕封大皇子为太子！改年号！”
自古以来，皇帝立太子是国家一等大事，关系到一个国家的传承发衍。即便杨字行早有耳闻皇帝准备敕封太子，但现在亲耳听到皇帝之言，也是心中惊然，更让他吃惊的，还是更改年号。
照理而言，一个国家更改年号通常是皇帝驾崩，或者是国家发生重大变故，不然极少会有皇帝在在位期间更改年号。年号，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就是皇帝替天下万民向苍天祈来的吉祥符号。
皇帝才登基十年，也就是才天玄十年，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个年号实在太短了。从狭义来将，敕封太子是皇家一家之事，但是更改年号必然是天下之事，因为，改年号，注定要改币制！
现在全国流通的货币是天玄通宝，也才在全国发行刊印十年时间，不长，如果更改年号，那天玄通宝就要在一定时间内收归朝廷，重新兑换新币，在天下流通。
想及此，杨字行忍不住微微一笑，原来一切皇帝都已经思考好了，就等着自己说出来而来。敕封太子只是削藩的前提，然后朝廷可以以敕封太子为名，顺理成章地更改年号，那自然而然，全国币制也必须跟着更改。然后......然后就像自己说的那样，可以在经济上先发制人，压制藩王一筹。
“皇上远见！”杨字行作揖叹道，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比自己深谋远虑太多了。
皇帝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大家都不需要明白提出来，皆可以心知肚明。“杨首辅，能帮朕去钦天监转一转，看一下开春之后，那一天是适合敕封太子的日子吗？”
“愿为陛下解忧。”
杨字行缓缓退出灯火依旧辉煌的书房，夜风吹来，寒意深深，可是他心中却有不尽热情升起。
太子敕封之日，便是削藩一战开启之时呀。
书房静寂，皇帝又走回书桌，低头看了一眼书案上那一纸密折，提起朱砂笔，在密折上那个名字斜斜画了一道。
曹秀贤。
*****
返京之后，曹秀贤背棺入皇宫，惊煞整座朝堂。
“陛下，老奴自知该死，但是老奴希望能在死之前，凭这一双手，再帮你一把！”
......
三日后，开平王手下有天下第一毒士之称的石子枫暴毙而亡，找不出死因！
五日后，叛逃至北蒙的中原大将李翰在二十万大军中被人击杀，额头被一指洞穿！
七日后，西厥东侵帅帐被人潜入，万军大纛被击碎！
......
一个月，整座天下，在锦衣密探画出的必杀名单之内，有十七人被袭杀，无一幸免！
这一日，第十八名必杀之人，带着浑身重伤，奄奄一息，自己躺进了背回来的棺材里。
“陛下，老奴不能再照顾你了呀。”
一代辣手宦官寂然死去，无人送终。
在曹秀贤暴毙两日后，兖州刺史徐史番接到朝廷调令，重回离开二十一年的礼部，担任礼部尚书一职。
“曹秀贤啊，一声皇上，一生皇上。我记下了。”
（第一卷《提剑问江湖》就此结束，今晚将更新第二卷《策马啸西风》第一章《五百声战西北》。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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