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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莫玉茹，莫伟总要联想到身在滨海小楼的刘春，一想到刘春，他便会心泛阵阵莫名的恐慌。
莫玉茹推了推莫伟，“你咋老低着头，有心事儿?”
莫伟心中一紧，一转机灵抬起头来，“没有呀，我见妈妈并不老，面带红润反而越来越富态时，就会想起小时候总跟妈妈调皮的事情。”
莫玉茹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因为我毕竟没婚嫁生育过，心态也好，所以不太显老，但岁月到底不留情，咋说我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伟伟，你是我们老莫家两辈人精心完成的最大情义之作，看见你能有今天，要是你另四位父母还在的话，也该、唉，算啦，不讲这些难心的事了。哦伟伟，没想到总裁待你那么好，我真为你高兴，你可要对得起人家啊！再给我摆摆你那边的事情。”
于是莫伟便讲起自己在滨海的许多事情，讲到实处极尽渲染夸张，其中极端描述了初到滨海的第二夜，他是怎样被如狼似虎的联防队抓进派出所、夜暗处又怎样看见不法联防猥亵敲榨夜行女青年、滨海火车站爱心勇为反受辱、“海都”公司内部争斗等等，唯一隐瞒了王刈与人合伙盗窃一事的“追讨后遗症”。
莫伟继续道：“总的说来，滨海是个不讲道义，极度绝情的城市，光明与阴暗为伴，传统与现代相当，真善美与假丑恶同行。当然，这可能只是我的一孔之见，更但愿只是局部中的局部。”
按说莫伟讲的并非不真实，但他骨子里却将“局部”看成整体，在鞭挞假丑恶的同时，又大言不惭发着“真善美”的怪味儿感慨，这到底是人心的双重还是人性的双重，或许只有莫伟才明白，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莫玉茹正色道：“你的思路不对，你缺乏用修正主义的观点看问题。我不是说过去那种背离原则的，右倾式的‘修正主义’，而是修正、反省对事物看法的方法，看社会要看主流，不是看那些偶尔泛起的沉渣，凡是不能太多求全责备，但首先自己要坐正，只有人人都这样去想去做社会才能尽善尽美。常言说得好‘男儿无性钝铁无钢，女儿无性烂草无穰’，所谓‘性’就是德。”
……
当天晚上，在莫玉茹执意要求下，莫伟、王兰由莫玉茹带着莫巧芸、莫晓军，送两人去了另一家“川酒王”宾馆。
路上，莫玉茹情深意切道：“伟伟，兰子，在军儿身上，我看见你们一对孤儿终于有了骨血连线，我总算又为老莫家完成了一件大情大义的事情。伟伟，你刚回来，别忙着去串门儿，多陪陪兰子，只要你们过好我们就全有希望了。”
……
在又一处新的睡床上，原本便恩深爱极的夫妻激情更加高涨，然而，当莫伟顺应激情，带着力争上游的雄心，鼓足干劲冲上征途后，最终还是力不从心愧疚而回。
王兰仍旧体谅道：“谢谢你我的‘三冲先生’。”
莫伟不甘心，“不，我要做一意郎君，只是做得还不太好。”
“行，那我一定配合你尽快阴阳谐调起来，恢复你的勇猛刚健。”
莫伟点上烟抽着，“听你说到‘勇猛刚健’我就想起那些性药广告。在滨海，我常看见那些广告上写着专治‘功能衰退，临房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挺、挺而不久’的说词，想不到我今天也、哦兰姐，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王兰好奇道：“啥事儿？”
“巧妹对你的感情很特别，是吗？”
“是的。妈妈也对我说过，但她更多的是高兴。要说巧芸妹妹也怪不幸的，五岁时就、我相信巧芸妹妹总有一天会跟我讲她记忆中的一切。咋啦丑，你跟妈妈一下午就摆这事儿？”
“不，更多的是过去。”
“还有我不知道的？”
“有。还有些我也才知道。”
“是爸爸妈妈的事儿？”
“不，是妈妈今天给我念了一首早年穷人恭维富人的儿歌。”
“是吗，咋念的，我也听听，你快讲嘛！”
莫伟经不住王兰的再三催促，按下手中烟头念了起来——
舔肥把倒生意做，糯米稀饭喂肥猪；
金上礅，银房柱，茅坑都用银粉糊；
洒尿洒出油花来，屙屎不臭香乎乎；
东家戴的玉玛瑙，丫环长年缎套裤。
莫伟说完重新点上烟，不以为然，“区区小康之家，‘渔满仓’的日子其实并不难达到。”
王兰高兴道：“是吗，那我们以后就拜托你了。还讲啥？”
“还有就是如烟的往事，那时我还上初中。”
莫伟沉默了会儿讲开了……
一九七0年的一个隆冬之夜，一阵激烈的争论将莫伟从睡梦中惊醒。
莫玉茹：“爸爸，四邻上下哪家哪户你没送过东西？！这些年我们搬了多少地方，到哪处你不这样？！你想讨谁的好？以前大哥二姐留下的东西还少吗？！可你全都送人了，现在我们家就只剩几床旧棉被了你还要从伟伟那里抽取，你叫他咋过冬呀，我们对得起他的父母吗？！”
养爷爷：“三丫头，要说我这当爷爷的不知道痛孙子那就怪了，眼下大家都在难上，你知道我为啥每次搬家都不忍丢一样东西吗？啥东西都有用，保不准这些看起破烂的东西，指不定到时就可以既帮自己又帮别人。我们家只有一个伟伟，可别人家三五成群，与人相处关键时候就在一个帮字上。”
“你只知道关心别人，那你想过我大哥二姐吗？”
养婆婆：“三妹，你小点儿声好不好，听妈劝，让着你爸些，他呀，一辈子就好结个善缘，常言道……”
莫玉茹：“好好好妈妈，几十年了，我也能说你们那些啥‘苦难是最大本钱’呀，‘要知前生事，今生受者知；要知来生事，今生做者知’的‘常言道’，照你们这种说法，那遍天下受苦人前生都是大恶之徒了，你们就知道逆来顺受。”
养爷爷：“你懂得啥叫‘逆来顺受’？！没有逆来顺受我们一家老小能活到今天？！都别说啦，前世不知，今生未完，求啥轮回，我就知道一点儿，帮人帮在当口上，人嘛，还是要多念《道德经》才行啊！我想好了，到时把我们的棉衣棉裤加盖在伟伟身上，冬天即过，来年再说其他的。”
……
打这以后，莫伟再没听见大人们有过任何争论，莫玉茹经常悄悄从医院拿回一些被抛弃的脏纱布条，每到休息日，不管严寒还是酷暑总会将积攒的纱布条背到河边清洗，后来养爷爷养婆婆也加入了行列，在家烧水清烫莫玉茹从河边洗回的纱布条，来年冬天，全家人床上又多了一条洁净且厚重还泛着奇香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