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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四） 冰忆：相逢</br> 前世四 冰忆：相逢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
他浑身鲜血，倒在血泊中，握剑的手已经泛白，却仍然不松开。
起初我并不想管他，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能力自保的人，活着就要任人宰割。
但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看着我，眼里不是卑微的乞求，而是冷然和淡漠。
我被这眼神蛊惑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行动了。在那个人的戟刺进他身体的那一刻，我救下了他，将他带回了丞相府。
下人刚刚把他放到床上，他就伸出手去抓床边的剑，我按住了他的手。
这是在他醒来之前第一次接触到他，此后，他就像醒着的一样，一旦有人接近他，他就会下意识地抓住那个人，我甚至怀疑他原本就是醒着的。
几天后，他醒了。
第一次近距离看着他，我暗暗赞叹不已，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就像是冬日夜空中的寒星，冷漠又清凉。
「我可以在这里住下吗？」出乎意料的，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点了点头，走出他的卧室。
他行事很低调，我敢说到现在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丞相府里来了个外人，这点让我很满意，但同时也感到有些担心。一个善于隐忍的人，不一定是个危险人物，但一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但我仍然没有刻意去关注他，不管他多么有能耐，这里是空的领地，量他也反不起什么风浪。
不多时，雨内乱的消息传来。从此，我们很少见面，就算偶尔碰到一两次，也只是互相点头示意，没有多余的话语。
但似乎是天意，我们之间命中注定没有这么简单。
那一天，邻国卫突然领兵入侵空，说是为了几十年前的那场战役，据说是由木庭烨，也就是现任空国之主亲自指挥的。这次，他让我前往燚阳城观战。据说是为了磨练我，但真正的目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出征的那一天，君上在封旭城外替我们饯行。一切完成后，准备离开这里。
无意扫视了一眼人群，我竟看到了那双寒星般的眼睛。
他就那样看着我，眼神中充溢这浓烈的不满，我心头一怔，原以为他根本没有感情。
战争很顺利，没有帮手的卫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卫国公割地求和，战争就算结束了。
回来的那一天，君上让我在王宫一直呆到晚上，到我回去的时候，已是满天星斗。
我扶住头，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战争真是件费精力的事。
正准备把门关上，却发现一个身影坐在庭院中那棵红叶枫的石凳上，我疑惑地走过去。
「子魂？」竟然是他，这个时间他应该早就睡了。他的背影在银白色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清凉。
他没有看我，我走过去，发现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小杯子，杯子里有少许液体，石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壶子。我抽了抽鼻子，是茶的味道，不过，很特殊，之前没有见过这种颜色微红的茶。
我坐在他对面，他将视线从星空中收回，看了看我。
「夕韵，家乡特产。」他介绍着壶子中的茶，拿出一个小杯子倒了一杯给我。
「夕韵？」我笑了笑，这个名字倒是很文雅。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现在空和卫的问题解决了吧？」他再次将视线投向星空。
「……」我微微一怔，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我却感觉他似乎有点嘲讽的意思
「哦，抱歉，我不知道空的文化。但在我们国家，外人问本国政事，不犯法。」他拿起茶壶，向自己已空的杯子中倒了一杯夕韵，然后再次看向星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你们国家？」我无视了他的无礼，被这句话所吸引，想起之前从未问过他的来历，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不是空国的。
「雨，右丞相子，戕子魂。」他看着我，笑了笑，说。
他是雨右丞相子？我有些惊讶，不过想想也对，雨国内乱，雨右丞相站在雨主那边，如今乱党胜利，又怎么会放过他这一家子？但这些乱党竟然一直将他追杀到空，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忆，知道吗，当我看到你杀死那个人的时候，我以为我看到了天使。」他出神地看着杯子中的夕韵，说。
天使？真是个美好的比喻，可惜，与我并不匹配。自从我将剑刺入那个原本应被我称之为父亲的人的身体中时，我就已经天使这一类的词语分道扬镳了。
「呵呵。」就在我等待着下文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笑了笑，那双寒星般的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
「我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呢。」他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我，说。
「是同类吧？」他的话如同让我坠入云雾中。
「不过，是不是都没有关系了呢。」他又看着星空，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喝了一口夕韵，不想费脑子去破译他说的话，最近这几天已经够累的了。
除去茶本有的清香，夕韵还有一股很奇特的味道，但不是很浓，尝不出来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是越喝越想喝，以前没有一喝茶就停不下来的习惯。
看着我盯着夕韵出神，他又笑了。
「夕韵，可不能喝多了哦。」他的嘴角慢慢弯起一丝弧度，说。
「……」我将杯子放下。
看他笑的更开心，我愈发感到奇怪，他今天是脑子出毛病了吧？感觉有点心烦。
「当我知道你出征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他笑了，笑的很凄凉，我的内心再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你回来了就好，只要你平安地回来了，就好……」他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说出了下文，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站起身来，准备将他背回房间，没有将别人随便将别人丢弃的习惯。
「忆，只要你开口，我可以让他去死。」将他放下的一瞬间，他轻声地在我耳边说着。
「……」看着他仍然闭着的眼睛，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次，他一反之前早起的习惯，睡了很久。
「你终于醒了。」我站在他床前看着他，今天感到莫名的心情好。
他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捂住头，眼中有少许血丝。
「快起来，走了。」他半天不动，我将他拉起来，一向没什么耐性。
「去哪？」他的声音很微弱。
「送你回雨。」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考虑了这么久，只有这是最好的办法。把他留下来，难保其他国家不会以此为借口攻击我们，实在是太过危险，但我又不想杀他，只能将他送走，相信雨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不……」他的声音更加微弱，却很坚定。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也这样看着我，我们对视了几秒钟。
「忆，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留在这。」他一字一句地说，眼神冰凉刺骨，这不是一个孩子应有的眼神。
「……」我没有说什么，转过身，摆摆手，然后走出他的房间。
命运，从此改写。
「你似乎很喜欢看星星。」我坐在他身边，看着躺在草地上的他，说。
「星空，能洗净我的心灵。」他微微一点头，说。
「哦？」洗净他的心灵？我来了兴趣。
「嗯，心中堆积了太多的污垢，总要清除一下吧。每天托着一颗已经没有心的样子的东西在世上活着，会很累的呐。」他看着我，微笑着说，第一次看见他毫无伪装地笑。
「……」一时间，我无言以对。
心中堆积了太多的污垢啊……
「忆，我不知道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但我知道你也需要休息一下了呐。」他继续仰望星空，说。
休息？我一怔，休息，我能吗？
……
「子魂，我们是朋友吗？」我看着他，不知怎么的，竟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我们是敌人吗？」他愣了一下，随即反问我。
「当然不是。」我笑了笑，最近我似乎很喜欢笑，难怪府里的人都说我变了。
「那我们就是朋友。」他笑了，笑的很开心，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
「这是什么？」他疑惑地看着我手上一个巨大的类似风筝但又多了几根骨架的东西，问到。
「能带人飞的东西。」我将那翻过来，推向高处。那个人告诉我，这玩意叫滑翔机，能带人飞。
我来到最高地，那是一个小悬崖，虽然不算高，但掉下去的话活的几率不会高。
「你要玩？」他走过来，看了一眼悬崖底部，说。
「不然呢？」我将滑翔机拿起来。
「两个人能玩吗？」他说。
「当然。怎么，想玩？」我笑着看着他，说。
他点了点头。
「算了吧，很危险的，搞不好就尸骨无存了。」
「我这条命是你给救的呐。」他歪着脑袋，说。
「哦？既然如此，嗯……要是死了能拉一个人一起也不错。」我笑了，将他拉过来。
「走咯。」我们纵身一跃，跳下悬崖，消失在悬崖的视野中。
不一会儿，我们再次升上来。默契很好，平衡完全不是问题。遨游在苍穹之中，看着下方的树林，心中那扇封闭的门打开一道缝隙。
转头看了看他，他看起来很开心，我微微一笑。
如果可以，就让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吧。
偏偏命不随人愿。
「冰忆，颀炀珞估计快行动了。」君上少有地和我说这一类话，我有些吃惊。
「君上可有什么对策？」我固然明白君上说的「行动」指什么，颀炀珞早有反心，但一直没那个胆量。多年前雨轩云谋逆成功，等于给他壮了胆。到现在，估计他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在不久前，他还在朝堂上和君上分庭抗礼。
「嗯，不过这次会非常危险。」君上看着枯黄的树叶，脸色平淡，就像在阐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危险？」在这一刻，我首先想到的竟不是我们的成功与否，而是子魂的安全。
我这是怎么了？
「冰忆，你回去准备吧，估计不会久了。」君上似乎看出了什么，说。
「是。」
看着一片金色的大地，我不禁回想起当年，也是这个凄凉的季节，也是这个肃杀的气氛，第一次遇到了子魂。
我叹了一口气。
子魂，多谢你这些年来帮我找到那些我早已失去的东西。但，这一次，我们必须分开了。
「忆，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留在这。」几年前子魂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
他真的会走吗？
下定决心，我坐上马车，回丞相府。
这次，就算是亲手杀了你，也不会让你留在这。
...